韓休拜相以後,唐玄宗憂多樂少,但他說,我雖然瘦了,天下卻肥了。(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常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其中的道理人人都懂,身體力行起來卻不那麼容易。翻檢一下古代那些從諫如流的故事就會發現,這樣的記載很多,但對來自部下的批評,能像流水那樣毫無牴觸者並不多見。判斷的依據,主要看他能否將逆耳之言視為對自己的忠告和愛護,並將之上升到事業興衰的高度,從而化為自覺行動。
唐玄宗年間,虢州刺史韓休耿正率直,一向不趨炎附勢。虢州位於長安與洛陽之間,是皇上移駕東都的必經之地。玄宗往返比較頻繁,且每次路過這裡,大隊人馬所需草料等,均由當地官吏向百姓徵收攤派。虢州民眾不堪其擾,怨聲載道。韓休上任後,為此事專條上書請求減免。時任宰相以為草料事小,予以駁回。事實上,這件事已經嚴重影響到百姓生計,許多人要耗資或變賣家產到外地買草料應付御差,窮苦人家負擔不起,只好賣兒鬻女籌資。
韓休於心不忍,再次上表,陳情說,這樣長期下去,百姓被逼無奈,保不準會群起反抗。屬下勸他說,這樣做會得罪宰相。韓休說,作為地方官,不能為百姓減輕負擔,何以為政?若因此而獲罪,我心甘情願。於是再次上書宰相。宰相見韓休說得這麼嚴重,就把奏摺呈給了皇上。玄宗感到這的確不是小事,遂下令免除虢州百姓的這項額外負擔。玄宗聽宰相說這是韓休的第二道奏摺了,就感慨說:難得韓休體恤民情,一再籲請,這樣的官員多一個,百姓就少一分災難,也讓我多一分清醒。
後來韓休拜相,萬年縣尉李美玉獲罪,皇上勒令將其流放嶺南。韓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諫阻說:李美玉不過是個小官,所犯亦非大罪。如今朝廷有大奸尚且未受懲處,怎能不分輕重緩急捨大而取小呢?金吾大將軍程伯獻,恃恩驕縱,貪財牟利,超標建住宅、配車馬。臣請先把大奸拿下,再抓小害也不遲。唐玄宗沒同意。韓休較勁說,輕罪尚不能寬宥,重罪卻放過不問,陛下若不懲處程伯獻,臣便不會流放李美玉。玄宗見韓休說得在理,只好同意。
韓休眼裡揉不得沙子,事無鉅細,直言敢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玄宗喜好狩獵、宴樂、歌舞,每當鋪張過甚,便問左右侍從說,韓休知否?話音剛落,韓休諫疏就已送達,這令玄宗有些悶悶不樂。侍從說,自從韓休拜相,陛下憂多樂少,為何不趕他走呢?玄宗說,我雖然瘦了,但天下卻肥了,蕭嵩每次奏議都順著我,我退朝後常睡不安穩;韓休勸諫雖多,我退朝之後反而睡得安穩。我用韓休為相,是為國家社稷考慮。
唐玄宗提到的蕭嵩,時任中書令,韓休還是他舉薦的。開元二十一年(西元733年),侍中裴光庭病逝。玄宗讓蕭嵩舉薦接替人選。蕭嵩以為韓休為人平和,易於控制,便推舉了韓休。誰知韓休主政後剛直不阿,每每與蕭嵩意見相左,甚至鬧得很不愉快。老臣宋璟歎曰,沒想到韓休竟能如此,真乃仁者之勇啊!
正因有韓休這樣的宰輔勸諫「不休」,盛唐餘暉才得以延續,待到宋璟、張九齡、韓休等一干直臣相繼歸休離世,開元盛世也就終結了。有詩為證:「閶闔千門萬戶開,三郎沉醉打球回。九齡已老韓休死,無復明朝諫疏來。」宋人晁說之的這番感慨,道盡了權力失去監督後的衰敗徵兆。
由此讓我聯想到「趙簡子泣周舍」的歷史典故。趙簡子在諍臣周舍去世三年後的一次酒會上,酒酣耳熱之際,竟當眾哭了起來。諸大夫以為自己有罪而不知,起身打算離開,趙簡子把他們叫回來,解釋說:「昔者吾友周舍有言曰:『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眾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昔紂昏昏而亡,武王諤諤而昌。自周舍之死後,吾未嘗聞吾過也。故人君不聞其非,及聞而不改者亡,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泣也。」小問題沒人提醒,大問題無人批評,以致釀成大錯,正所謂「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