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跟男友回農村過年想分手。(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02月12日訊】最近網上有個挺火的新聞,題目叫做《上海女孩跟男友回農村過年,見第一頓飯後想分手》,說一位小康家庭的上海女生,過年跟江西男友回農村,交通不方便一路顛簸,但見到第一頓飯她後悔了,決定和男友分手並立即回上海。
這件事讓我想起了自己聽到過的一個故事,幾年前,由於必須參加一個形式化的培訓活動,我被要求去往西柏坡,與那裡的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一週。
我住在當地一個村子的副村長家裡。老人把兒子結婚的新房讓給了我們。晚飯後和他聊起他們一家的經歷,他說起,兒子如今在河北一座城市定居,兩年前,第一次帶著女朋友回家的時候,女孩穿著一雙靴子,打著太陽傘,行走在村莊的土路上。鄉親們紛紛在背後向他打聽,為什麼你這個兒媳婦在大太陽下面,打著雨傘穿著雨鞋過日子,是不是腦子有點不太清楚?
如今,兒子和那個女孩已經結婚,在城市裡生活。說起當年的故事,老人像講述一個旁人的段子。但問題在於,我們都可以想見,當年,那個場景背後是怎樣無法調和的文化差異。
我所去往的那個村莊,大多數人家裡已經蓋起了磚房,甚至還都有單獨的廁所,鑲嵌著抽水馬桶,但是每當一按抽水閥,就會發現排泄物混著水一起流到了院牆外的地面上——那裡沒有地下排水系統。所有現代化的設施都只是徒有其表。我能理解,一個生長於城市的人第一次看到這一切時的心情。
長期以來,我們粗鄙的實用主義文化語境中滋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浪漫主義情結:
就是把貧窮品德化,把農村鄉村化,把落後浪漫化。
每年,每天,都有那麼多人義無反顧地離開貧窮的鄉村,奔赴城市,死不回頭,然後每到過年,都有一群從未真的見證過真實農村的小知識份子含淚抒發著對於想像中鄉村的思念。這種妄想式的抒情相當於表演一種思鄉向的不忘初心。
很多人都被那種「鄉村想像共同體」的景象迷惑了。中國當下這個轉型期中,只有農村沒有鄉村。農村是經濟意義上的,鄉村是審美意義上的。中國的農村不具備成為審美客體的基本特徵。
某種程度上說,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就是以徹底犧牲鄉村作為代價的,北上廣有多麼燦爛,農村就有多麼腐爛。這沒有什麼可慨嘆的,萬事都有代價。
這次,那個跟隨鄉村男友回鄉吃第一頓飯就分手的故事,看起來是個悲傷的話題,但某種程度上講,或許是件好事。畢竟用短痛瓦解了長痛的可能性,當然前提是如果分手的話。有人說那個姑娘缺乏教養,有人說那個男孩兒的家裡多少也要盡力做些改變和準備,更有人念及只要有愛,就能攜手戰勝一切之類。
但很多人忽略了一個事實,就是那個姑娘其實處於一種文化休克的狀態中,突然選擇離開是一種感性的應激反應,並未經過理性處理,這就像我們的手碰到火本能地回縮。
很大程度上,這是由於這個姑娘缺乏對於真實貧窮的認知造成的。
或許,在她的想像中,農村還有著鄉村的樣貌,具備某些淳美而古樸的審美特徵,而不是像真實看到的那樣,只有擦不淨的桌子和長短不齊的筷子。
她能與男友回鄉,按常識來想,多少是做過心理建設的,只是這一切或許超出了姑娘想像力的極限。但現實總算教育了她,同時也震撼了很多人。她所見證的就是農村,而且還遠遠不算赤貧的農村。長期以來,我們都在歌唱想像中的田園牧歌,對現實存在的赤貧視而不見。這遮蔽了很多人,包括這個上海姑娘。
有些人覺得,姑娘應該溫文爾雅地與男孩兒的父母談笑風生,然後默默地與男孩兒一起接納下這份突如其來的命運。但實際上,這樣的結果就像人們幻想鄉村的美景一樣虛無。我們仍然相信有超越階級的愛情。長久以來,我們的文化中都把「門當戶對」這個詞彙異化了。取締了它的本意,單純地把它變成了一句批評人們勢利的道德判詞。
但問題是,我們的生活從來就是門當戶對的,無論友誼還是愛情。在同一個階層中,我們才可能會具有相近的三觀,共同語言,和對於未來同向的選擇。這不是勢利,而是我們作為人,就是被階層的文化所浸染出來的。你每天都收快遞,快遞小哥即便再帥,你最終也不會和他走到一起,因為當你超越表層,就會發現那些龐大而殘忍的障礙,橫亙在你們之間,無從穿越。
但現在,出現了一個殘酷的現象,就是原本不同階層的人們,在大都會相遇了。那些伴隨著城市化進程,流動進都市的年輕人,與那些大城土著偶然相交,在平日裡,他們一起生活在一個半徑很短的橫截面中,從而避免了劇烈的文化碰撞,他們誤以為彼此可以天長地久,但是,春節的回鄉,讓一切現出了原形,那個尾大不掉的城市化代價前所未有地展現著力量。殘忍一些講,很多猶如這個新聞故事中的男孩和女孩,其實都不過是相交於一點,然後穿越彼此各奔東西,但他們誤會成了彼此重合。
不知道這次的際遇,會給兩個年輕人帶來怎樣的未來,或許,他們再次尋找戀人,會有一些矯枉過正地情緒,這真有點悲涼。
最近,周星馳的《美人魚》正在創造著新的票房神話,創造這個神話的其實是一個童話——一個已經躋身巨賈階層的男人愛上了一個灰姑娘,被她感化後,放棄塵世中的一切,與她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但問題在於,這個童話的結尾其實是這樣的:即便捐了款,鄧超仍然坐擁著海邊豪宅,用巨額財富支撐著一切,以便他和美人魚之間的階層差異不會暴露出來變成劃破二人關係的利刃,而更重要的是,那條美人魚只是出身貧寒,但它並無負擔。
我們想想,如果那條羅志祥扮演的八爪魚,那個一直癱坐在水裡叨逼叨人魚歷史的老太太,以及那一條條身體殘缺的美人魚兄弟姐妹都需要鄧超贍養的話,如果鄧超的未來必須長期在大海中生活的話,這將是怎樣的景況?童話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那只截取一個截面,做出理想狀態。但現實中從來沒有童話。
幾年前,我在西柏坡那個村子裡聽到過的那個故事,似乎有個明亮的尾巴,但實際上,那個打著陽傘,穿著靴子的女孩,也來自其他村莊,所以,她即便被誤解,也不會感到震驚,因為那一切都未曾超越她的經驗。
本質上講,她和男孩兒仍然屬於同一個階層。這個故事裡也仍然沒有童話。那個活動結束,我們臨走的時候,副村長送我們,這個滿臉皺紋的男人說,這個村子裡,他是年紀最小的,換燈泡之類的活兒,有時都叫他幫忙。他指著前面的兩座院子說,那兩家的老人,去年都自殺了,喝農藥和上吊,覺得自己老了,活著沒用,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