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村:從當紅作家到異見者(圖)

作者:瑞迪 發表:2015-10-06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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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國2015年10月06日訊】慕容雪村畢業於中國政法大學,2002年在網際網路上發表處女作《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一舉成名。此後,他陸續發表《天堂向左,深圳往右》、《原諒我紅塵顛倒》、《中國,少了一味藥》等多部作品,成為當紅一時的網路作家,他的新浪微博有數百萬的追隨者。2010年的人民文學獎的「特別行動獎」可以說是對他的文學創作的一種官方認可。

不過,近些年來,他越來越多地就公共事件發聲,逐漸成為少數仍然敢於發表獨立見解的意見領袖。他因此而遭到當局的網路封殺,但他仍不改初衷。2014年5月初,浦志強、徐友漁、郝建等人因為家庭聚會紀念六四25週年而被捕,正在國外的他在網路上發表《投案書》,表示在回國後願在家靜候警方抓捕,因為他以書面發言的形式,參與了這次家庭聚會活動。2015年5月底的紐約書展期間,他與多名作家聚集在紐約公共圖書館前,公開抗議中國的審查制度,聲援被因言治罪的作家……

《中國,少了一味藥》是慕容雪村2009年臥底江西上饒一個傳銷團夥後完成的調查作品。讀者可以從中瞭解一個正常人如何可以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下,在謊言的反覆灌輸中,一步步走向深淵。如果說作者以翔實的第一手資料,揭露了傳銷團夥的內幕的話,這些內幕折射出的更是當今中國社會的嚴酷現實。

法廣:您寫《中國,少了一味藥》這本書的時候大概是2010年。這本書寫的是傳銷團夥的內幕,但它在很大程度上折射著中國社會的現實景象。五年之後,您覺得中國的這種社會現實有什麼變化麼?

慕容雪村:現在的情況比以前更壞,特別是最近這兩年。我本人身邊就有超過13個朋友被捕;我們的報紙、雜誌、電視,所有媒體,報導的尺度統統收緊;言論自由方面大幅倒退;我自己有15個社交媒體賬號被註銷,法治狀況愈發糟糕:就在今年的7月10日,超過200位維權律師(和活動人士)被逮捕,雖然其中的許多人已經被釋放,但這樣的抓捕行動本身已經可以說明問題。

在經濟方面,情況也是相當不容樂觀,工業、農業、金融業、交通運輸業……,股市在6月份也經歷了一場大災難……從種種狀況來看,我覺得,中國的形勢越發困難,不僅僅是對我們這些異議人士,所有的中國人都將迎來一個更加艱難的未來。

洗腦式教育甚至可以扭曲人的本能

法廣:在寫《中國,少了一味藥》這本書的時候,您說:「這是一片適合傳銷的土地,所有傳銷者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缺乏常識。」您說的這個「常識」指什麼?因為「餓了要吃飯」,這已經不是常識,而是本能!

慕容雪村:那本書其實寫的不僅僅是傳銷,傳銷只是我寫這本書的由頭而已。我試圖討論在中國生活中缺少的那些非常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像「餓了要吃飯」這樣的事,還會有人被騙?為什麼有人會教人們「餓了不要吃飯」?它大概可以說明,愚民教育和洗腦宣傳,甚至會扭曲人的本性,而被扭曲的不僅僅是吃飯這一件事情。這本書的書名叫《中國,少了一味藥》。在我談論的這味藥—常識—之中,其實包含了許多特別淺顯、而且非常簡單的問題。比如,我們在討論「國家」這個詞的時候,我們應該把領土意義上的國家,民族文化意義上的國家,與政府區分開來。但是,在中國,大量的人沒有這樣的意識,他們把政府當作國家、把執政黨當作國家、甚至把黨魁當作國家……這是中國的愛國主義宣傳中常見的問題,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

法廣:在這本書裡,您說在臥底傳銷團夥的過程中,您意識到被洗腦其實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但是您自己還是抵制住了那種洗腦式的反覆灌輸。您自己出生在70年代,八九六四的時候也就是十五、六歲,就是說在您從少年走向成年的這段時間,正是八九六四之後中國思想界的活躍陷入低潮,政治氣氛走向緊張,但您一路走來,卻可以堅持獨立思考。那麼,人還是可以抵制這種洗腦模式?

慕容雪村:非常難。不必說遠了。前幾天和朋友聊天,談到中國作家群體,我說,論勇氣,論對現實的認知程度,論對中共意識形態的認識,作家這個群體不見得比其他群體高明多少。作家以讀書、寫作和思考為業,他們的表現尚且如此,其他群體,就更不必論了。為什麼會是這樣?我覺得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共的宣傳機器依然非常非常強大。我個人,可能是因為我經常往國外跑,可以及時讀到境外的讀物,也可以瞭解到國際媒體對某些事件的看法,正是這些,一點點把我從那個宣傳和教育的深淵裡拖出來。

在這同時,自己也要努力,要不斷思考,特別是對中國媒體的報導及其觀點,一定要有足夠的警惕。我現在養成一個習慣,看到官方媒體(如人民日報和環球時報)的報導,我就會下意識地問自己:這麼說對麼?道理何在?然後就會發現其邏輯上的漏洞,以及那些狡許詐的詭辯。假如懶惰一點,可能就不會想那麼多。我能走到今天——我並不認為自己有多麼清醒,但是,這僅有的一點清醒,也是從閱讀和思考中得來。

「在一個沒有公共空間的社會,何來公共知識份子?」

法廣:在當今環境下,在中國堅持獨立觀點還是相當艱難的。尤其是最近幾年,很多知識精英都選擇了沉默,但您還是堅持站出來,而且是在「公知」被污名化的時候,站出來,擔當起這個角色。您怎麼看公共知識份子的社會角色呢?

慕容雪村:通過「公知」這個詞,你可以發現我本人的變化。我現在對這個詞非常懷疑。所謂「公共知識份子」,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在公共空間中討論公共事務。在2009到2012年,因為網際網路和社交媒體的出現,(中國)有了一點點公共空間,「公知」一詞也是在那幾年最為流行。但現在,隨著習近平政府變本加厲的審查、限制、恐嚇和更為恐怖的鎮壓,公共空間已經不復存在,我這樣的人,更是連說話的地方都沒有了。一個沒有公共空間、不能自由表達的社會,何來公共知識份子?所以,我更願意把自己稱作是「異議知識份子」、「異見者」。我們沒有什麼空間,但還是堅持著發出自己的聲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夠到達的平台上,僅此而已。

「身處斯世,唯有奮不顧身」

法廣:剛才我們提到在這種情況下堅持,風險很大。這些年,在中國政治空間收緊的情況下,被抓捕的可能其實一直沒有遠離你們日常的談話:「下一個抓誰?」「下一個可能就是我……」我想,被抓捕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會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情。您怎麼面對這樣的恐懼?您天生比別人更勇敢麼?

慕容雪村:我寫了一篇未公開的公開信,如果有一天我被捕了,你就能看到它。在這封信裡,我是這麼說的:「我並非勇者,但身處斯世,唯有奮不顧身。」這是真心話。我並不勇敢,一個人在北京的時候,我常常會想:家裡會不會有攝像頭?當警察來敲我的門,當他們找我去喝茶,我就會想: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了,我會怎麼樣?我的親戚、朋友、家人會怎麼樣?然後就會情不自禁地顫抖。

沒有多少人像我一樣瞭解中國的看守所和監獄。那裡的生活,其殘酷、屈辱和單調,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或許有人會對坐牢抱有浪漫幻想,但我肯定沒抱什麼幻想。但在這個時代,還是有許多人不怕坐牢,不管當局多麼橫蠻,還是有許多人敢於反抗,敢於高聲講出自己的觀點,為什麼會這樣?其中一個原因是,坐牢,特別是因為言論和政治見解而坐牢,差不多成了一件光榮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備受尊敬。這是近些年的一個重大變化。

第二個原因是,像我們這樣的人長期在恐懼之下生活,多多少少已經習以為常了,我們處理恐懼的能力可能(比外界想像得)更強些,更知道怎麼樣應對這種恐怖之下的生活。

還有,我今年41歲,算是中年人了。在我這個年紀,應當為我們自己的社會做些事情,算是一點責任感吧。還有一個原因是,那麼多朋友都被抓了,我多多少少對他們有一種道義上的愧疚:既然你們都被抓了,那好吧,我來陪你們。

「整個中國社會就是一個大型的傳銷社會」

法廣:我們再回到您的這本書《中國,少了一味藥》。您在書裡提出一個問題,但沒有給出答案:當有一天這些傳銷者耗盡了積蓄,拖垮了身體,走投無路的時候,發覺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他們會怎樣回報這個縱容傳銷的人間?如今您對這個問題有答案麼?

慕容雪村:已經發生過幾起這樣的案件:幾年前,有個人在江蘇泰州一個小學門口,拿著刀砍孩子。那個人據說就是一個傳銷者。我想,未來可能會出現更多這樣的人。一直到今天,中國政府和中國社會並沒有真正重視傳銷,至少有一千萬人被矇蔽在這樣的騙局之中,這些騙局不僅騙他們的錢,還要摧殘他們的肉體和精神,這是更重要的。

法廣:您說中國社會對傳銷現象始終沒有足夠的清醒認識。但是,洗腦式灌輸、對人的矇蔽等,這些都不只是傳銷團夥中才有的問題。這是否也注定短期內中國走不出這樣的社會邏輯呢?

慕容雪村:其實,傳銷在其他國家也有,但上當的人非常之少。中國為什麼會有這麼大一個群體(上當)?仔細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它和中國社會自身的問題是一致的。為什麼這麼多人這麼容易被洗腦?因為他們的腦子本身已經被洗了一半了,或者已經完全被洗腦了。換句話說,整個中國社會就是一個大型的傳銷社會,我們就是一個大型傳銷團夥,都是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在傳銷團夥中,這個目標是兩年賺五百萬;在更大的中國社會中,這個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最近共產主義這個詞又成了熱詞,可以說是甚囂塵上。其它諸如強迫人們吃苦、屏蔽信息、大量散佈謊言,……這些都是一樣的。如果一個人可以認同這種宣傳、這種說辭,那麼當他接觸到傳銷,就會毫不費力地接受他們所有的荒謬理論。這說明,這兩個社會——傳銷社會與中國社會——具有相同的結構,而這就是我這本書所要講的。

2072年的中國會是怎樣?

法廣:您好像在寫一本新書,寫未來中國,2072時的中國可能是非常貧窮、魯莽的社會現實。您對中國前景的預測如此悲觀麼?

慕容雪村:小說不完全代表我對未來中國的看法。這本小說取名《我們的新時代》。故事一開場就發生在2072年,那是一個更加封閉、更加保守的社會。很多人會問:現在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號稱崛起的大國,它會變成那種狀態麼?從最近兩年發生的情況來看,我覺得,中國重新走向封閉和落後非常可能。我說的封閉和落後更多是在思想層面,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輿論思潮在整體地後退,政府的宣傳機器全力開動,開始批判普世價值,反對民主憲政,新聞自由狀況越來越差,言論自由、宗教自由狀況越來越差……但大多數人都對此置若罔聞,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發生,一言不發,假裝與自己全無干係。這些事情慢慢發展下去,到底會走到什麼程度,實在很難想像。

同時,大量的國際企業撤出中國,在許多城市,作為支柱產業的房地產業非常明顯地衰落下來,中國經濟的下行已經是個事實,但到目前為止,共產黨並沒有多少提振經濟的好辦法。而且,這前三十年的發展基本是一種違反經濟規律的發展。中國會不會重蹈北韓的覆轍?我們知道,北韓在八十年代或九十年代早期的時候,其生活水準不比中國差,但後來卻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飢荒。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為什麼狀況會越來越糟糕?這樣的情況會不會在中國重新發生?我覺得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在今年5月份,(美國學者)瀋大偉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文章,認為中共統治進入崩潰期。這個話題並非始於今天,大概自2009年之後,這樣的話題在中國的知識人圈子裡、媒體人圈子裡,討論得非常熱烈,幾乎每次聚會都會談到這個話題,有人甚至為此下了極高的賭注。高智晟最近也預測中共會在2017年倒臺。這事或許也能說明一點問題。

在網際網路時代,大量的中國人開始覺醒,認識到這個政權自身的不足,越來越多的人要求改變。而民間的反抗也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激烈。在未來的十幾、二十年間,中國有可能像人們預期的那樣,發生大的變革。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可能都需要有一點想像力: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中國共產黨突然不存在了,或者中國共產黨不能持續它的統治了,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法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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