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4月08日訊】人們生活世界裡的禁忌和限製造成了語言交流的阻塞和曖昧,但卻無法消除語言交流需要本身,於是,許多似是而非的說法便被創造出來,「你懂的」就是這類語言創造中的一個新品種。例如,近日,山西省呂梁市交城縣委書記講話稿抄襲遭網民舉報,報導後,有網友說:領導講話哪有不抄襲的,原因嘛,你懂的……又例如,3月27日有報導說,一位網友給四川省德陽市中江縣委書記留言,稱村裡集資修路遭遇詐騙,現在已經集資3年,可是2公里左右公路的修建問題還是遲遲解決不了。網友很無奈地調侃說:「詐騙工程就該我們老百姓買單嗎?政府和承包商有沒有什麼?你懂的。」
「你懂的」成了沒有回答的回答
人們對「你懂的」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也能運用自如,有人把它當作趣談,有人稱讚它是一種機智交流和應答,還有人說它不過是像英語中「you know」那樣的口頭禪,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我覺得,「你懂的」在公共語言中如此廣泛運用,甚至成為「兩會熱詞」和官方語言,已經不再是一件可談可不談的小事。例如,今年全國政協首場新聞發布會行將結束,香港《南華早報》記者提到外界關於某要人的報導,問政協有何回應。發言人回答說:「我和你一樣,在個別媒體上得到一些信息。無論什麼人無論職位有多高,只要觸犯黨紀國法,就要嚴厲懲處。我只能回答成這樣了,你懂的。」這句「沒有回答的回答」居然不僅得到在場記者的掌聲,而且還在事後被讚揚為貼切民眾的說話方式,著實成為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公共話語事例。
話語有公域和私域之分,這兩個領域中的教養和禮儀有一些相似之處,但也有明顯的區別。在私人交往和交談中,私人之間有一些話語之外的彼此瞭解,因此,有的事情不宜說穿,也不必說穿,大家彼此心裏有數,能心領神會就行。所謂話留三分,石中藏玉,這是交談者為了避免造成不適而保持的一種彼此默契。這是他們自己的需要,並不是迫於外在的壓制或脅迫。
但是,公共領域中進行的陌生人之間的公眾交談不同。他們有不同的價值觀和不同的背景,他們的交流不可避免會有令人不適的內容,因此誠實、公開、準確、明曉的語言也就更為重要。在公共交談中不能公開透明,不是由於禮儀或教養,而是畏於某種外來的禁忌和禁止。交談者對打破禁忌或挑戰禁止的「嚴重後果」都心知肚明。因此,他們的模棱兩可、含糊其辭不是委婉和禮貌,而是隱瞞和自欺。
喬治·奧威爾說,有什麼樣的生活,就會造成什麼樣的語言,而什麼樣的語言,則又會強化最初的原因,導致相同結果的強化,「如此惡性循環,不知伊于胡底」。在公共生活中,既然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事情,為什麼不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為什麼不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呢?
犬儒主義的特徵:「看穿」但「不說穿」
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便是當今中國社會文化心理中的犬儒主義。「你懂的」產生於一種扭曲的,犬儒化了的公共信息環境,反過來又會加劇這個環境中的犬儒主義。犬儒主義的一個特徵便是「看穿」但「不說穿」,不說穿是因為看穿了「說」的無用,而且還看穿,說不但沒有用,而且還是一件可能對說的人自己有害的事情。
要想說穿的人總還認為,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得弄個明白,說個明白,不能稀裡糊塗地裝傻。不想說穿的人則認為,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麼明白不明白,是否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因為想弄明白自討苦吃。犬儒主義的「看穿」和「不說穿」都從極端功利主義出發的。
說真話的人被人討厭和嘲笑
極端功利主義是犬儒社會的一個明顯特徵,在犬儒主義瀰漫的社會裏,大多數人都抱著「看穿」的生活態度。人們對假話、欺騙變得習以為常,既不相信,也不憤怒,抱定「難得糊塗」,只當沒有這麼回事。少數堅持說真話的人仍然在發出他們的聲音,他們說真話,無非也就是說出一些大多數人都知道,但又無法說穿的事情。開始還有不少人對他們的真話感興趣,把他們當社會良心來尊敬。但是,越來越多的人看穿了和討厭起說真話的人來,嘲笑和咒罵他們是用心不良的「臭公知」。
美國記者赫德里克·史密斯(Hedrick Smith)在《俄國人》一書中談到過前蘇聯社會中對說真話者類似的鄙夷和抵制。他開始對這個現象感到不解,後來有一位名叫瓦連京·圖爾欽的蘇聯朋友對他解釋說:「人群中有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犬儒主義。誠實的人使得那些沉默的人由於沒有大膽說話而有負罪感。他們無法瞭解別人怎麼會有勇氣去幹他們本人所不能幹的事。因而他們感到不得不攻擊別人以安慰自己的良心。第二,根據他們自己的經驗,他們覺得每一個地方的每一個人,都在欺騙自身之外的每一個人。」既然他們能夠看穿每一個人都在說謊、欺騙,那麼又何必去說穿。如果有人堅持要說穿,要講真話,那他一定是比承認自己不誠實的人更不誠實的傢伙,活該被罵一聲「臭公知」。
犬儒主義讓人既能看穿別人的假話,又可以自己不必說真話。它更能讓「你懂的」成為一個說了等於沒說的新招數。在公共語言裡,「你懂的」一旦氾濫,會成為一種形同霧霾的公害,因為它讓矯飾冒充為智慧,把含糊其辭當作正當修辭,因此也使真實在犬儒的語言中變得更加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