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筆花鳥畫在唐代確立風貌,五代成熟品格,兩宋鼎盛氣韻,元、明、清之後,標舉「士氣」、「逸品」的文人畫思潮影響中國畫的審美傾向,工筆花鳥畫漸趨沒落。20世紀後半葉以來,傳統意識回歸,扎根於民族土壤,表現獨特文化特色的工筆畫得到了更多的重視,進入了新的創作高峰。傳統工筆花鳥畫技法講求「三礬九染」,在對客體描繪時要暈染數遍,並穿插運用礬水固其紙絹,持續反複數次。具體來看,可根據物像結構的轉、折、向、背,依次進行分染、統染、罩染、提染、烘染等技法的實施,色彩的層次疊加,筆觸由表及裡,由淺入深,畫面最終呈現出明麗、清朗、雋潤的形象感。工筆花鳥畫最大的魅力正在於以傳統技法作為支撐表現出語境的統一,文化的深度。繁雜與重複不等同於模式與慣性,如果選擇一些縮短繪製過程,減少創作工序的技術手段,其實都與傳統精神背道而馳,無法準確傳達工筆花鳥畫的物像體積感與份量感。所以,從傳統入手也符合了藝術創作的基本規律,在暈染技法中展現時空的轉換,那些瀰散於意象中的景致才有了韻味與神采,有了專屬於畫家自己表現訴求的文人心聲。
看待傳統工筆花鳥畫的文化內涵,一定要把它分為兩個部分,一是傳統的形式美,是表象美,是外美;二是主題的內涵美,是意境的,是內美。形式美主要指畫面中的色彩、線條、形體、明暗、空間等要素規律性的有機組合。對於工筆花鳥畫而言,色彩與線條尤為重要。線條是「骨」,勾勒輪廓,賦予骨力,刻畫動態;色彩是「肉」,明快雋美,調和氣氛,光影的變化。「骨」與「肉」的結合正是線條與色彩構成的生命機體,動勢中有了生機,才有活的靈魂。所以說,線與色的結合最能體現出工筆花鳥這一畫種精研、細膩、華美的傳統品格。色彩是詩的氣質,線條是音律的節奏,形體是生命的結構,明暗是自由的心情,空間是物我的交融。線與色的變化構成在畫面布局中相應的體現為:開合、縱橫、疏密、主次等空間形式。在不同的構圖中,也表露出不同的情感。稀疏空曠的是情感的孤寂,繁密複雜的是自我的愜意,開闊疏薄的是內心的清冷,高遠錯落的是激盪的胸懷。從這層意義來說,由形式美投射到內在美的重要樞紐就是情感的參與、心靈的體悟。每一種布局的微妙變化都會帶來情緒感知的變化,反映出不同的文化性格與心理。
可以說,由於情感的參與,直觀形象意象化的表達,便生成出意境美。就傳統工筆花鳥畫而言,意境是其活化的靈魂。意境美有空靈之美、動靜之美、自然之美。空靈之美體現在虛實的辯證法則中。實與虛是相對的,互為參照便成虛實。具體可觀可看的是物質形態的實像;而空濛含蓄的則是虛像。虛虛實實的相生相合,畫面中的靈秀奇石才有了朦朧之美,水潤清輝的剔透。而動靜是產生畫面神韻的內因,有了動感就有了生氣,而靜態則是最能體現作品氣質的支點。動態意味著緊張的態勢;靜態意味著安適的愜意,體現著一緊一鬆、一張一弛的張弛之美,是傳統意境中最為鮮活的意韻美。如宋朝崔白的《寒雀圖》,將畫面中枯樹上靜態的鳥雀啼鳴徘徊,來去自如,或呢喃嬉戲,或展翅飛行,在無限生機中做到以動馭靜,以靜破動,張弛有度。動靜之美是傳統意境中最為鮮活的意韻美,是貫穿於生命節奏中的情感跳躍,它賦予了傳統工筆花鳥畫以內在的張力,刻畫出花鳥世界本真、率意的情趣,產生畫外之音。
自然之美源於物像客體自然而然的呈現,是不經人為修飾的、「不設不施」的本色,是向原始本性的回歸。其特徵是渾然天成,達成藝術創作美感的至高境界,這是一種「隨意而適」的意境美。如宋趙昌的《寫生蛺蝶圖》,便是畫家在重於寫生觀察時描繪創作的作品,畫面中的野菊與秋花、枯蘆生機盎然,濃淡墨色的暈染下花草意象逼真,情態自然,振翅飛舞的3只蝴蝶姿態輕盈、靈動,把郊外秋色的清新疏曠表現得自然安謐、令人神往。這種自然之美,渾然天成,達成了工筆花鳥畫藝術創作美感的至高境界。只有把外在形式美與內在意境美統籌到創作美學的實踐中,運用傳統技法把握,才能實現對藝術品格的塑造。這也是傳統工筆花鳥畫的精髓所在。
在具體的創作實踐上,第一,是遷想妙得。在「取景」與「入畫」這一對矛盾中,要針對客體物像的情境需要進行合理的概括提煉,與符合主體意態的情感相吻合,把那種客體內在的氣質與風骨進行「遷移」,放入到適合表達主體胸懷的情境中,生成藝術化的表現空間。第二,追求氣韻。刻畫物像不能只注重它的形與色,更要表現內在精神氣質和性格特徵。在形與神之間巧妙的融通,最終傳達活化的神采,這是傳統工筆畫的根本。第三,詩像合一。傳統工筆畫講求意象,哪怕是刻畫花鳥時在形似上做到對物像刻畫的逼真,它所包含的深深的情感也依然是意象的,湧動著「一枝一葉總關情」的主體感懷,所以,詩是畫的氣質,是暢然的情懷。詩像是對客體形態的超越與升華。在工筆花鳥畫中,詩意的存在打破了藝術的界限,在聲情並茂中打通了「聲」與「色」的通感。在視覺、聽覺甚至在味覺與觸覺間共同作用於感官,作用於畫面,產生那種消融藝術邊緣,遊走於心靈間的審美愉悅。第四,風骨之美。在藝術精神的各種要素中,只有風骨的存在才會建立起永恆的形象。風骨一種鮮明的立意,將客體物像情感化、人格化、心靈化,給予藝術對象以持重的份量。因為這,中國傳統工筆花鳥畫得以成為一種經典文化。它在相互的滲透與制約中求得自然的平衡,在物我相合的基礎上,實現由意境到詩境最終抵達心境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