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船！」曼圖（Montu）把船轉了一圈，將船頭撞上河岸。我緊抓硬棍和防身噴霧，跳進深及膝蓋的泥沼中，一群紅色招潮蟹急忙躲進洞裡。我盯著前方的樹叢，注意是否有任何動靜泄漏它的藏身處。想到它伸出利爪和尖牙的畫面，我血液中的腎上腺素驟然飆升。再看看手裡握的這根棍子，根本是不堪一擊的小樹枝。
如果這一帶哪裡藏了老虎，我能在它猛然撲向我之前發現它嗎？我來得及拔開防身噴霧的掀蓋往它身上噴嗎？還是正手忙腳亂地摸索著，就被它殺死了？就算能及時打開防身噴霧好了，它真能對付這一百二十公斤重的猛獸？
在這片位於印度和孟加拉邊界的松達班（Sundarbans）森林裡，每年有大約五十人被孟加拉虎給殺死。我看起來應該和那些人同樣可口。不同的是，孟加拉村民進這片森林是為了討生活，他們生活窮困，不得不依賴林中的薪柴、鮮魚和蜂蜜。而我，則是自己選擇走進這片紅樹林。
作者手中握著防身用的硬棍，正朝岸上前進。
既是瀕危動物，也是弒親凶手
在當地居民的印象中，老虎向來會攻擊人類。雖然過去百年的記錄顯示，整體而言死於虎掌的人數正逐步減少（確切原因目前仍不清楚），但孟加拉仍是世界上最常發生人虎衝突的地點之一，要在這地方保育老虎，勢必得先面對這件事。
黏稠的泥漿吸住我的雙腿，我狼狽地拔起腳步，繼續朝目標邁進。有一列像是老虎留下的足跡經過泥岸，消失在那一叢叢猶如尖刺、從泥地突起的紅樹林呼吸根之間。我此行是和孟加拉森林部門（Bangladesh Forest Department）、倫敦動物學會（Zo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及孟加拉野生動物信託基金（Wildlife Trust of Bangladesh）所組成的團隊合作，一同執行本區兩年一度的老虎調查。
靠近地面的林相如此茂密，幾乎不可能看到老虎的身影。不過它們必須游到各個紅樹林小島來巡視領地，免不了會在泥岸上留下足印。我們計算足跡，好估計這支穿過樹林的老虎隊伍有多少成員。
「是老虎腳印！」我對坐在船上的阿南（Alam）大喊。他手上的GPS發出訊號，記下精確的位置。「松達班老虎計畫」（Sundarbans Tiger project）於二○○五年起步時，阿南就加入了。他年紀二十出頭，但看起來不到十六歲。四年前，阿南的哥哥被老虎殺害，他身後留下的孤兒、寡婦，還有整個家族的生計，全都落在阿南瘦弱的肩膀上。即便如此，阿南仍毅然決然投身保育這群猛獸。
阿南的哥哥和多數罹難者一樣，是在紅樹林工作時被殺的。老虎大多是趁漁夫離開小船、踏上樹林外圍河岸時襲擊他們。這會兒我就站在紅樹林外圍河岸上，因此驚悚的念頭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在松達班茂密的林木中，老虎身上的條紋是理想的偽裝。
虎口當前，如何自保？
在這老虎國度，想保住小命得遵循幾個原則。我感覺自己彷彿已在腦海中演練過它們千百回：見到老虎，千萬別轉身拔腿就跑；大貓天性會追擊跑動的獵物，你要是那麼做，眨眼工夫它就扑上你的背了。不管怎麼動都要持續面向老虎，站穩腳步，製造很大的聲響，再慢慢地退後，絕對不要背向它！
只要你遵循這些簡單的規則，「順利的話」，老虎會認為這傢伙不值得它花時間出擊。但既然人們知道這些原則，為什麼仍有老虎攻擊人類呢？是什麼原因讓大貓們變成吃人的野獸？「我被老虎吃掉的機率微乎其微，」我在心裏這麼安慰自己，「每年之所以都有老虎殺人的事件傳出，是因為不論什麼時候，這片廣袤的森林裡都有上千名工人。」事實上，根據未經發表的研究數據估計，松達班的老虎大約有335只到500只，得知這數字，你或許認為老虎攻擊事件應該會發生得更頻繁才對。然而絕大多數的老虎就和其他動物一樣，理當害怕這世上所有生物共同的天敵，也就是人類。
一般而言，老虎聽到人類靠近的聲響時會隱入森林之中，只有在被逼上絕路（像是幼虎受到威脅）的時候，它們才會自我防衛。但這樣的案例極少，況且把護子心切的母虎貼上「吃人野獸」的標籤，未免有些苛刻。不過在松達班也有老虎無故攻擊人的事例：一夥漁人砍伐木頭、發出巨大聲響已二十分鐘之久，一隻老虎卻突然現身攻擊當中某個人，還差點吃了他。老虎主動獵食人類，這簡直是噩夢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