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一個和我素不相識的人將要在監獄裡度過四年多時間。而在接下來的幾週甚至幾個月裡,我認識的幾個人也將受到監禁判決。這些人中沒有、或者至少目前沒有我自己或我深愛的人,但這僅僅是因為機緣巧合。
六個月前,在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第三任總統就職典禮的前夕,我和伴侶帶著十歲大的女兒和兩個月大的兒子去參加了一次抗議遊行。那天陽光明媚,遊行也是合法的,我們的幾個朋友也帶上了他們的孩子。如果那時有人問我,可能發生的最壞的事情是什麼,我會說,接下來的集會可能會很無聊。事實上,我已經請求不要出現在演講人名單上,因為我覺得那次活動組織得不是特別好。
真正出現的情況是,防暴警察在遊行路線和集會地點之間建起了一道屏障,不讓一些演講者上臺。此舉首先引發了人們的靜坐抗議,後來導致遊行示威者同警方發生暴力衝突。根據官方的報告,衝突導致包括30名警察在內的幾十人受傷,另有650名抗議者被捕。
我度過了一生中最可怕的幾個小時,因為我和女兒走散了。她一直和一群喊口號的人走在遊行隊伍的前面。在一位朋友將我女兒帶到警方警戒線的另一邊之前,她親眼目睹了許多暴力行為。
5月6日被捕的所有人都在被關押了一天到兩週之後獲釋。但幾週之後,真正的逮捕開始了。十幾個人被逮捕,甚至還有更多人被控煽動群體性騷亂或襲擊警察。
這些人中只有馬克西姆·盧茲亞寧(Maxim Luzyanin)一人認罪。他被安排首先受審,然後他的供述和定罪會被控方用在其他人的審判中。人們曾普遍認為,作為對他的配合的回報,他會被從輕發落,十有八九根本就不用坐牢。然而,他獲判四年半有期徒刑。這清晰地表明,其他人將面臨更重的處罰。
在盧茲亞寧受審前不久,《時尚》(Esquire)雜誌俄語版發表了同在5月6日受傷的特種部隊人員的一系列採訪。除其他事情外,他們還談到了自己在遊行前收到的指示。大部分人稱,他們被要求要特別注意那些帶著高音喇叭的人,那些人就是「故意挑起民憤的煽動者」。
我十歲大的女兒帶著一個喇叭筒,反覆喊著「一、二、三,普京,下臺!」在俄語中,這句口號押韻。但她居然會被當成煽動者。我是瘋了嗎,居然把她帶去還把喇叭給她?沒有,我只是不知道,我們的處境馬上會發生深刻的變化。
六個月後,至少每週都有逮捕和警方對活動人士進行搜家的新聞。這個週末,我看到一篇博客文章開頭是這麼寫的:「如今不幸降臨到我家裡了。我孫女兒寓所的門鈴大清早就被摁響了。」看到文章時我一點兒也不震驚。我略讀了一遍文章,想看看自己認不認識那個寓所慘遭搜查的年輕女子。後來發現,我認識她,不過不太熟。
我同時還瀏覽了當天的一系列博客文章,這些文章在爭論能不能把2012年比作1937年。斯大林(Stalin)在1937年發起了大清洗(Great Terror)運動。兩者之間有顯著的差別,卻也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相似之處,即人們覺得自由空間越來越小了。
我發現自己想起了一小段對話,來自上世紀70年代異見人士的一個諷刺故事。一個手拿歷史教科書的小男孩走進房間,滿臉疑惑。
「爸爸,真的有過1937年嗎?還是說1936年過後緊跟著就是1938年?」
「沒有1937年,兒子。但將來肯定會有的。」
德國之聲:抗議本身不是政治方案
俄羅斯反對派宣告一場新的群眾運動的來臨:12月將再次掀起抗議的浪潮。俄羅斯政府則盡全力阻擋這股力量。
這是一場權力之戰。俄羅斯究竟掌握在誰手中?是權力機構--軍隊、警察和情報部門?還是反對派?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一方是聽命於普京的強大國家機器,另一方是力量分散的抗議運動。後者希望團結起來,以一種聲音說話,並因此在網際網路上選出協調委員會。
分散的反對派
抗議運動的參與者是年輕人,他們的首要訴求是一個沒有國家控制、沒有普京的未來。21歲的伊莎貝拉·馬格科娃(Isabelle Magkoeva)就是其中之一。她說:「我們在準備一場革命!」父母不理會政治的立場令她感到不滿。「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有的連蘇聯是什麼都不知道。與父母一代不同,我們毫無畏懼!我們並不憤世嫉俗,而是相信,我們的國家存在改變的可能。」
環保人士葉夫吉尼婭·基利科娃
無所畏懼,的確如此。但是,這些年輕的示威者卻沒有明確的方案。他們中有人是環保主義者,有人信奉經濟自由主義,還有右翼的民族主義者。即便是協調委員會內部也不無分歧。
以德國綠黨運動為楷模
環保人士葉夫吉尼婭·基利科娃(Jewgenija Tschirikowa)對歐洲和德國的綠黨政治運動有深刻的印象:「比如德國,那裡的人們真地為自己的想法而戰鬥,他們走上街頭,建立團體。這是一種基層運動,不是自上而下的。」德國的例子使她受到鼓舞。
然而,俄羅斯大多數人目前還沒有嘗試的勇氣。儘管抗議活動也蔓延到聖彼得堡和莫斯科之外的城市,但特別是中產階級還與抗議運動保持著距離。這些35歲至40歲的人們完全忙於生計。他們既沒有多餘的時間,也害怕國家的強權,擔心自己會被列上黑名單。
莫斯科一次抗議
國家的恐嚇
米舍亞科娃(Anastassia Mescherjakowa)就是其中之一。她是單身母親,撫養兩名子女,在莫斯科開有兩家餐館,生意不錯。她說:「我其實只有一個訴求,就是我們國家的法律真的有效。至於政治理念,什麼左派右派,自由派、社會民主派,對我來說都無所謂。關鍵是要有規則,無論是國家機構還是民眾都遵守的規則。這樣,很多事都容易了。」
俄羅斯的國家機器儘可能阻止像米舍亞科娃這樣的人走上街頭抗議。他們的手段是威脅和恐嚇。這也包括一部新出臺的法律,按照該法,與外國組織合作的俄羅斯人很容易被指控從事間諜工作。
中產階級的聲音
儘管如此,反對派仍宣布,今年12月起將再次掀起抗議的浪潮。
12月,一個旨在維護中產階級利益的新黨將宣告成立,名為「民眾聯盟」。該黨的顧問阿舒科夫(Vladimir Aschurkow)不久前還是一家金融和工業康採恩「阿爾法集團」的頂級經理人。他說:「我們的黨旨在為那些反對現行專制腐敗政權的廣泛民眾,提供一個發聲的機會。我們的黨綱建立在兩個原則之上:我們視俄羅斯為歐洲國家,我們代表中產階級的利益。」
至少在一點上,除共產黨外,各政治團體意見一致,那就是:反對普京家長式的作風。自從普京再次當選總統以來,國家的強權有增無減。反對派追求的是另一個俄羅斯,對內自由,對外明確以歐洲為導向。正如阿舒科夫所述:「俄羅斯無須另闢蹊徑。俄羅斯是歐洲國家,我們屬於西方文明,無論是文化、歷史還是宗教。俄羅斯屬於歐洲的時代不遠了。」阿舒科夫說,這首先反映在法治國家、媒體自由和有效的國家運作上。
2012年9月15日莫斯科反對普京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