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腐敗,人人痛恨,然後的事就是必然的了,上面肯定說要加強反腐。然而30多年過去了,腐敗似乎是越來越猖獗。1979年的時候,一個王守信,貪污了50萬,就是天字第一號貪污犯了,今天呢,如果要爭天字第一,恐怕得50個億才行。這些年來,別說上面沒在制度上下功夫,僅僅打措施方法的主意。當今之世,有哪個國家有我們這樣多的監察監督機構呢,紀委、監察、審計還加上反貪局。這麼多機構,這麼多人手,成年累月地忙活,但是,腐敗卻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腐敗PK制度,至少在目前,腐敗是贏了。
在一次新華社召開的內部座談會上,我曾說過,現在的腐敗,是一個制度結構的問題,在這樣的制度結構下,不管設多少機構,怎樣加強措施,都反不了腐敗。古代明清兩代,實行的是低俸制,一個七品知縣,一縣的長官,每年薪俸45兩白銀。如果不肯吃糠咽菜,基本上無論如何都養活不了一家大小。然而這樣的低俸的官員,卻是掌管一縣,唯我獨尊的縣太爺,權力相當大。每年全縣的賦稅和全縣人的訴訟官司,都歸他一個人全權負責。而制度上存在的監察機構,又管不到這個層面。所以,官員們幾乎擋不住地會擁有大量的灰色收入,每年徵稅和訴訟的陋規,就足以把縣太爺養得很肥。有貪心不足的,還會染指黑色收入,自然發得更狠。這樣的事情,皇帝心知肚明,基本上是放任不管,要抓,也只抓那些貪得比較狠,而且民憤比較大的。但是可有一樣,在這樣的制度下,幾乎所有的官員,在理論上都有貪腐問題,只要上面想動你,一動一個准,所有的藉口,都是貪污。
當今之世,由於經濟的發展,官員的權力,無論人、財、物,都比當年要大到不可以道里計。雖然經過幾次調整,官員的工資已經不能算是低薪了,但比起國企的管理人員,還是要低得很多。很多中西部地區,地方幹部的工資,說起來相當可憐,而且據說還經常拖欠。官員權力很大,每日有很多的錢過手,很多的機會可以抓。對於一把手來說,更是如此。這些機會可以拿到的好處,跟他們的工資收入比起來,簡直就不能比。與此同時,所有的監督又不怎麼有效。很多官員都說,現在只要把媒體和網路防住了,就基本上沒事,各種監督機構,很好應付。在這種情況下,讓官員們不涉貪,近乎於把一個生理狀況正常的壯漢和一個裸體美女關在一個房間裡,關進去的時候,非常嚴肅認真地吩咐,要壯漢不許亂動。
古今中外,官員的貪腐問題所在皆有。但這個問題本身,卻相當簡單。說一千道一萬,無非是人的貪慾,在沒有被遏制的情況下伸出了自己罪惡的手而已。說要根本解決,倒也沒有這個可能,但將之遏制在很小的範圍內,其實也不難。古今中外,無非就是兩種方式,一是釜底抽薪,大幅度削減官員的權力。二是加強監督,多點眼睛看著。
釜底抽薪是個好辦法,官員權力小了,什麼事辦不了,自然就沒有機會貪污了。但是,由於特殊的歷史原因,中國這一輪的現代化,實際上是政府拉動的現代化,政府是現代化城市化的火車頭。要想一夜之間把中國變成所謂大社會小政府的世界,基本上不現實。道理很簡單,中國在改革前,基本上是有國家無社會的一種特別狀態,這些年之所以人們可以談談社會了,其實這個社會不過是這些年剛有點苗頭。所以,奢談大社會,其實有點不著邊際。如果把目標改成在今後建成中社會中政府,也許還靠譜一點。相對於政府,社會還是一個小孩子,是在現代化過程中剛剛問世的。不管社會學的專家樂意不樂意,在現在的中國,拉動現代化的政府,實際上就是這個孩子的保姆。
按道理,保姆是應該輔助孩子長大的,就像古代美好的傳說那樣,周公輔成王,成王長大了,周公就得還政。可惜,美好的故事永遠只是故事。現在的現實就是,周公不想讓孩子長大成人,周公不打算歸政,依舊想自己包辦下去,控制下去。在經濟建設中,市場已經成型了,政府卻還在起主導作用,既當裁判,又做運動員,兩手抓,兩手都硬。不僅不逐漸弱化行政干預,反而越來越加強。說行政壟斷也許有點傷人,但作為裁判的政府,就是一屁股坐在國企一邊,不僅設置人為的門檻不讓民企進入,而且幫助國企大肆進入競爭領域,大力度擠壓民企的空間。在社會領域,還是用政府包辦一切,不僅農村的村民自治正在消亡,連城市居民的自治,也很難成長。各種NGO組織,無論怎樣掙扎,都逃不脫另眼相看的命運。各種自治性的宗教團體,也很難發展,發展起來也不讓幹事。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一個大政府是暫時免不了的了,各種審批權,即使要想撤銷,也很困難,但是,一個大政府,能不能僅僅限制在做裁判的功能上,把做運動員的功能削掉,不要老是想包辦一切。
包辦一切的政府,權力是大,但貪腐的機會也多,引起老百姓的反感也強烈。事實上,事也辦不好,甚至一團糟。事辦不好,貪腐又多,官民之間的矛盾就會越來越大,衝突愈發激烈。這樣下去,官就不好做了。都說,自己的刀,不能削自己把,但是,在今天的中國,政府要想過上好日子,第一步就是要削自己的權,限制自己的功能。這是政府這把刀的生存需要,本質上,還是被社會被百姓壓力的結果。
遏制貪腐,監督也是必不可少的。古今中外,但凡有權力的地方,就必須有制衡。沒有制衡的權力,本質上是不存在的。現在我們的政府,存在最大的問題是缺乏平行的權力制衡,制衡者只有一個,就是上級,歸到最後,只有最高權力當局才操心一切。所有的問題,都需要中央出面才能解決。一個縣的問題,也得中紀委出面。顯然,這樣的制衡,是不平衡的。即使在古代,中央各部到地方政府,也都存在平行的監督機構——御史臺和諫議機構。位置再高的地方官,也害怕都老爺(明清御史的代稱)給盯上。當然,體制的監督,最好最合適的,還是民意代表的存在。就現在的中國而言,無論人大代表是否常任制,只要能激活這個機制,讓代表真正來自民眾,代表民眾,所起的監督作用,都要比現行的監督機構要好得多。
監督的另外一翼,是輿論。古代社會,御史的運作,離不開鄉紳的輿論,御史往往通過鄉紳的網路,獲取貪腐的信息。所以,只要御史和輿論結合得好,政治就清明。但是,時間一長,御史被收買,監察就會停擺,鄉紳的輿論,就起不了作用。但是,近代出現了媒體,媒體可以把御史不管的事情公開,所以,輿論的監督,在很大程度上,體現為媒體的監督。
晚清新政,經過蘇報案之後,朝廷意識到了對於媒體不能用老辦法管制。最後開放報禁,各種報紙興起,紛紛把矛頭對準官府,有點事就大驚小怪地大肆報導。但說也奇怪,晚清到了新政時期,原本吏治已經相當腐敗,到經過媒體的陣陣炮轟,不僅沒有把政府轟垮,反而使得吏治逐漸變得好了起來。要知道,這裡不僅有沒有多少政治色彩的民辦媒體,還有革命黨人辦的,專門「惡意」給政府找麻煩的報紙,比如像民呼報,國風日報。即使是惡意攻擊,可能對被攻擊的某些官員造成麻煩,讓人很不舒服,但對於政府總體上,卻起到的是一種加分的作用。道理很簡單,因為有這樣挑剔的媒體在,無孔不入地找麻煩,官員就是有心貪腐,也會畏懼三分。這樣一來,吏治不可能不變好。後來儘管1908年西太后死後,清朝的新政步入了歧途,引發了革命,但儘管如此,這場革命也只是上層革命,底層百姓並沒有參與,在革命中,也很少出現老百姓趁亂打官戕官的現象。說明在那個時候,官民矛盾,已經得到了大幅度的緩解。相反,在此前的歷次朝代更迭過程中,官吏被民眾打殺,甚至剝皮萱草點天燈的事情,非常常見。
中醫治病,講究的不是如何醫治,而是調理。即把有病的身體機理,調整成無病的形態。這個過程,單純的用藥是不行的,需要改變的是病人自身的身體和精神。這種改變,最需要的是病人自己的配合,調動自己的積極性,自身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