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主要負責各種資料的收集和各類文件的處理工作。禾苗原來在郊縣工作,由於老實有才,被調至市局機關從事文字工作。經過他十餘年的打拼,他好不容易由一位警察晉升為區局副局長,在這之前還當上了權傾一時的王立軍局長的秘書。禾苗是老王的秘書,應該說,禾苗是幸運的,然而,就是這種幸運斷送了他的一切。
那天,王大爺在機關一次大會上宣布,說禾苗貪污公款幾百萬,還私設小金庫等,頓時弄得禾苗莫名其妙。他說,他當時大腦至少有五分鐘缺氧。
接下來,禾苗就被打黑專案組戴上黑布套,弄去黑夜,戴上腳鐐手銬,鎖在了那冰冷、堅硬的鐵椅上,然後接受了與犯人一樣的審訊。
第一輪審訊的主要內容是坦白交待與原公安局長劉光磊的關係。
禾苗與劉光磊怎麼可能沒有關係?當時他是秘書處副處長,抽調到專為局領導服務的辦公室幫助工作,幾乎每天都與局領導打交道---這是他的職責。但是,那都是正南其北的工作關係,是光明磊落的上下級關係。可以用黨性和職務作保證,這其中沒有任何睚眥必報之事。至於打黑人員反覆追問禾苗與其他局領導在私下如何打壓王立軍的問題,禾苗更是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因為禾苗從未參加過他們任何的密謀會議,也未聽到任何此類傳言和看到任何此類跡象。如果不是打黑人員提起,禾苗連想也不會想到這個層面的問題,禾苗也不相信有這方面的問題,如此偉大的立軍局長,巴結都巴結不上,怎麼可能背後有人使陰招呢?結果,審來審去,打黑專案組連稻草也沒撈到一根,只有灰溜溜地轉移話題了。
第二輪審訊從政治問題轉移到了經濟問題。
因為王立軍在公開場合都給禾苗定下了私設小金庫和貪污公款幾百萬的罪行,不徹底查個水落石出怎麼可能呢?但是,令打黑者非常為難,因為經審訊和內查外調,根本就沒有發現什麼小金庫。他一個副職,又不管錢財,怎麼可能去設什麼小金庫呢?他只管文件,不沾經費,他到何處去貪污?向誰貪污?審了半天,查了半天,純屬子虛烏有,純屬無稽之談,純屬偉大的立軍局長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一樁驚天大案很快以查無實據而流產,這難道不是政治笑話嗎?作為堂堂公安局長,怎麼可以當眾污蔑部屬呢?作為執法機關,怎麼可以毫無根據抓人呢?並且抓的還是自己的戰友!
事已至此,打黑專案組並不死心,他們很快又推起了第三輪更奇特的審訊。
王立軍的第三任秘書以有嚴重的行賄受賄罪(後經長達三百三十天的審查,純屬栽贓誣陷)被抓了起來。說是禾苗推薦的,禾苗有失查之責。其實禾苗從未推薦過此人,因為禾苗認為此人性格較急躁,給王立軍當秘書,等於針尖對麥芒,不合適。退一步講,就算是禾苗推薦的,也是工作疏忽,與黑社會有何相干?禾苗認為此事無傷大雅,就勉強認了帳。接著,打黑人員話鋒一轉,問:"'王辦'是你喊出來的吧?"禾苗馬上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工作問題了,而是上升到政治問題的高度了。於是,禾苗不得不多了一個心眼,不但否認了剛才推薦第三任秘書之事,而且矢口否認首喊"王辦"之事。禾苗清楚地記得,老王來重慶的頭兩三個月,還比較正常,尊重其他領導,笑待身邊工作人員,按規矩辦事。但很快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目中無人,性格偏執到了極點,對誰都看不順眼,都破口就罵,認為身邊的人都是壞人,都是黑社會的,都想整他,他把機關人員全部趕出去,很大程度是這個原因。當時,公安警察無論就餐、聚會,還是工作間隙,議論最多的就是他,出了九龍坡分局"因言獲罪"事件後,大家仍然閉不上嘴,記得有好幾次朋友聚會前,禾苗都打招呼"不談國事",可後來談著談著還是談到他身上去了。沒辦法,因為他太值得大家"談"了。至於那"王辦"的說法,禾苗的確聽不少人在私下這麼稱呼,也知道它是從中央的"江辦"、"胡辦"衍生而來,但究竟是誰第一個說出口的,禾苗的確想不起來了,反正不是我禾苗,即使我禾苗有那種想法也不會說出口,這是做領導秘書的基本職責,怎麼會栽到我禾苗頭上呢,不會因為我禾苗老實本分吧?
"那麼,你最先聽誰說的呢?"
"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好像也是一次朋友聚會,都在那樣喊,是誰第一個喊的呢?誰呢?嗨,當時只顧抽煙喝酒了,沒留意。"---這是大實話。
"你認為喊'王辦'意味著什麼?"
"我當時感覺有些彆扭。"其實禾苗心裏想說喊得很"恰當。"
第三輪審訊仍然無跡而終。氣急敗壞的打黑人員按計畫迅速啟動了第四輪攻勢。
前三宗罪不是模棱兩可,就是子虛烏有,甚至不能自圓其說,但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吧,總得拿個東西向王大爺交差吧。於是,他們又別出心裁地想出了新花樣:追查禾苗行賄受賄的情況。他們先入為主地認為:作為一位從警二十多年的老警察,屁股不可能是乾淨的,沒有屎巴巴也有臭味。
打黑人員先問禾苗為了當官,送了領導多少錢?禾苗說自己干了近二十年才升了個副處,同年的連正處都當得不想當了。自己不只一次想去送點禮,獲得一個好印象,為提拔打點基礎,可就是囊中羞澀,一直沒有去送,至今還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另外,自己一個寫材料的,無職無權,又幫不了別人什麼忙,誰行賄自己呢?
打黑人員不相信,說:"你一位副局長,怎麼無職無權?那些黑社會不可能不巴結你,比如說過年過節送紅包什麼的沒有嗎?告訴你,不講清楚你是出不去的。要想早出去,就乾脆點,說得脫走得脫。"
在鐵椅上三天三夜沒合眼的禾苗的確有些受不了了,他想早點獲得自由,於是就開始"坦白交待"了自己的一系列"罪行。"如:某日收到朋友送去的購物券一張,價值二百元;某日收到公司送去的月餅一盒,價值三十元;某日收到老鄉送的鋼筆一隻,價值一百七十元,自己生日收到親朋好友送的壽禮三萬餘元(還禮五萬多元)……通過對自己從警生涯的回憶,居然還收了上萬元的禮金、禮物。夠了,足夠他喝一壺的了。就這樣,禾苗被判刑三年。
禾苗給老王當了八個月的秘書,最後落了如此下場,禾苗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想通的。禾苗說他一定要討個說法。
知兒莫過母。其實,禾苗的母親心裏最明白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禾苗當幾十年警察,連辦公用紙也沒往家裡拿一張,他怎麼可能貪污受賄呢?於是,母親去找了律師。可請了幾個也沒請動。律師說,這種案沒人敢接,誰接就是第二個李莊。最後是在無律師辨護下給硬判了的。
說起自己的事,平常不善言談的禾苗馬上滔滔不絕起來,但更多的沒涉及自己的案子,而講述了老王一些事。禾苗說自己接觸過郭元立、陳邦國、朱明國、劉光磊、文強、王華剛等局領導,還接觸過上至公安部、下至各區縣黨政部門不少領導,沒見過像王立軍這樣霸道、這樣難以侍候的主。
"聽說市局機關有二百多人專門為他服務,是不是誇張了一點啊?"我說。
"讓我想想。"禾苗掏出香菸點上,猛吸了一口,然後把白色煙霧徐徐吐出,"應該沒有誇張,你可以數一數。從全世界採購食物、日常用品、高檔衣物、玩物的就有一二十幾人(採購的東西堆滿了整整一大屋),膳食團四五十人,"王辦"三四十人,"
藍精靈"影視組二三十人,文字宣傳組一二十人……細算起來恐怕不會低於二百人。"
生活腐敗,在王立軍身上表現最為突出,王立軍比較好客,凡有客人來,都去五星級酒樓,王立軍帶的女性研究生經常隻身從外地來找他,王立軍皆以國賓規格單獨接待。王立軍出行,一律一級警衛。不管交通如何堵塞,不顧群眾怨聲載道。王立軍的駕駛員說,王立軍最喜歡在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輛車的公路上飛馳。王立軍一天最高興的時候是在餐桌上受到大家頻頻敬酒,受到大家眾星捧月之時。有一次,服務員上菜上慢了,王立軍張口就罵:"他媽的,把你們老闆喊來,還想不想開了。"然後對秘書說:"給治安隊打電話,把這家酒樓給老子查封了!"在各種場合,王立軍都極力顯示其權力的至高無上、唯我獨尊。
王立軍的行為舉止與其他領導的行為舉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次,他去北京公幹時陪劉光磊晚餐,一位服務員不慎將湯水灑了幾滴在劉光磊身上。坐在旁邊的王大爺開口就罵,罵得服務員都不敢進屋了。當時,劉光磊在打電話。話畢,他把服務員喊進來說:"小夥子,對不起,我剛才在打電話,對你態度不好,請原諒。"
禾苗在王立軍身邊工作了八個月,寫了七次檢討,每月不少於一次。就說文件處理吧,每天都有幾十件,一天不處理就會積一大堆。一次,有份急件王立軍未及時處理,還責怪秘書,說秘書有意把急件藏文件底層了。他把秘書痛批一頓不說,凌晨三點了,還把辦公室十幾位工作人員喊去,站成一排挨個臭罵,個個被罵得文錢不值、體無完膚。最後指示:"每人手寫三千字的檢討,明天上班前交老子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