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有一個夢想:我的爸爸能「跪」下來對我說話。
我的爸爸又胖又高,身體像坐寶塔,我長到現在,還跟他差半米,跟他說話,我要仰著頭。中間,他還會接電話,想起什麼別的事,拔好手機哇啦哇啦地說一通。我跟他說話,脖子會酸,不知怎麼表達。說不清的時候,他會煩躁,扇子一般的大手一揮「去去去,看你的動畫片去,我忙著呢」!
我知道他很愛我,但我就是不知道怎樣和他說話。我最喜歡和他一起旅行。那時,他會有很多時間,耐心的聽我說話,像一個「大哥哥」。
我看電視劇裡,有許多外國大人蹲著甚至跪著對小朋友說話,大人蹲下與小朋友一樣高,目光可以平視,樣子很慈祥。我曾經對爸爸說:「爸爸,你能蹲下來對我說話嗎?」
爸爸卻嘻皮笑臉地說:「爸爸太胖,蹲下來,褲衩會裂開。」然後哈哈大笑,把我的要求擋回去了。
跟爸爸說句話很不容易。
去年十月,我參加「美國皮克斯動畫展」。一個阿姨問我:「小朋友,你想問駱大使一個問題嗎?」她所說的駱大使是一個比爸爸個頭稍矮的伯伯,正在跟其他人說話。他是美國大使,是這裡最大的人物,很多記者圍著他拍照片。
我怯怯地走到他身後,說:「大使先生,你小學時候功課怎麼樣?」大使驚訝地回過頭,用英語說:「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我回答道:「我這次英語考了82分,媽媽罵了我。」我沒有說自己快沒信心了。
駱大使和翻譯單膝「跪」在我面前。我驚呆了。他講了十幾分鐘,我被他的動作和周圍照相機的閃光嚇壞了。只聽到他說:他在小學六年級前,是只「菜鳥」。有一次,他做了件很壞的事,老師讓他寫檢討,還讓他在全體同學面前讀了。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他發奮努力,成為一個優秀的學生。
我沒有記住多少他的話。我的腦海只有他們跪下來的畫面。我清晰地看到他關愛的眼神,還有耳邊的白頭髮。
那時候,我在想:什麼時候我的爸爸,可以跪下來跟我說話?
後來照片上了報紙。大人們討論很多。有些人讚賞,有些人說「他在作秀」。我爸爸一個美國留學回來的朋友說:美國大人都這樣,這是教養。
我爸爸很讚賞這個方式,認為這是給弱者小孩平等的機會。但當我要求他,能不能「跪」下來跟我說話時,他只做了兩次,又回到原來的樣子。
真的,我覺得大人想改變自己,比小孩都難。有一次,爸爸跟我他的學生說:在一百多年前的上海,改變市民提著活雞活鴨上公交車的習慣,大約用了二十年。
我插話說:「爸爸,你說應該跟我平等對話,為什麼不能像駱家輝一樣跪下來跟我說話呢?」
爸爸愣了一下,然後說自己在雲南爬山,膝蓋壞了,以後再說。
我不知道這個「以後」會多久?
我夢見自己長大,跟爸爸一樣高,這樣他用不著跪下來跟我說話了。
5月8日,爸爸過生日,我幫他收拾了房間,還製作了漂亮的賀卡。爸爸高興死了,抱著我「寶貝寶貝」地叫,問我要什麼?
我對他說:「我的要求很簡單,如果我是你的寶貝,就請你跪下來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