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元1967年夏秋之交,湖南道縣及周圍數縣市發生了一場震驚世界的大屠殺,被殺者九千餘人,官方稱之為道縣文革殺人事件,民間則叫它「亂殺風」和「殺人風」。一位被稱為道縣殺人事件「活化石」的人物,在寫給中共中央和湖南省委的控訴材料中寫道:「以上材料若有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而我的這篇歷史紀實,則是在大量這樣「一字不實,砍頭示眾」或「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材料的基礎上寫成的。暮然回望,那些叫人淚流滿面的事件,那些令人心驚肉跳的情節,猶如天方夜潭,令人難以置信,然而它就是那樣切切實實地發生過,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乃至每說過的一句話、每唱過的一首歌都來源於真實的記載,既無臆造人物,更無虛構事件,亦無杜撰的名姓……可能有些人的姓名用了某XX或未點姓名,那多是出於非常善意的考慮。本文初稿中,由於某種需要用了曲筆的人名、地名,這次重寫時,都一律作了訂正。如果還有差遲,則是因為當事人的記憶無法那樣準確或道縣方言與普通話之間的差異造成的。總而言之一句話,所寫的一切都是木板釘釘,字字落在實處,而筆者所做的事情就是做一個儘可能忠實的記錄者。
二、公元1984年5月,零陵地區成立了「處理文革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陸續抽調了一千三百餘名幹部,從1984年6月始到1986年底,對1967年夏末秋初發生在道縣及其周圍10個縣市的殺人事件,進行清查、處理、安置工作(但不對外公開)。沒有他們歷時兩年的辛勤工作,我的這篇歷史紀實根本無法完成。這個殺人事件實在太龐雜了!涉及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由於種種歷史原因,雲遮霧繞,真假混雜,要得雲開霧散,水清見底,絕非任何個人的力量可能做到。我們有幸採訪了「工作組」的一些成員,這個機會應了天時、地利、人和這不可多得的契機。感謝他們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第一手材料──記錄、資料和調查報告。他們的工作使得我有機會站立在高坡之上,絕對不是制高點,俯瞰殺人事件的全貌,雖然隔了時空的重重迷霧,無法看得那樣真切,但那些使人一見而至死不忘的重要場景,還是被抓拍下來。根據我們事先的約定,筆者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無權公開他們的姓名,因此只能在此再一次深表謝意。
三、我對道縣殺人事件先後曾做過多次採訪和調查,最早也是最主要的一次採訪在道縣大屠殺發生十九年後的1986年夏秋之交,歷時一月有餘。湖南省廣播電臺、電視臺駐零陵地區記者站站長張明紅先生和我一起參與了採訪。在這次「世界觀和人生觀經歷了唐山大地震一樣震撼」(張明紅語)的採訪結束時,我與張先生約定,這篇紀實文字由我來執筆,我們共同對文章可能產生的一切後果負責任。1986年9月我們以《血的神話》為題急就了一篇約為10萬字的報告文學,它實際上是應國內一家有影響力的大型文學雜誌約稿而作,但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未能發表。此後又有多家出版單位有意出版,但……至今為止還是未能在國內與廣大讀者見面。特別值得感謝的是工人出版社原《開拓》雜誌社副總編輯岳建一先生,他為了這篇歷史紀實的發表做了大量工作,乃至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他和我們一樣,也被「負上了一副沈重的十字架」。
四、本書原本不應由我來執筆寫成。它應該是大量親歷者的回憶錄或懺悔錄,大量歷史學者、社會學者的研究文章,它應該在一個有權威性的編輯委員會審定下編撰而成。然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三十年過去了,甚至四十年也過去了,這些回憶錄、懺悔錄、研究文章統統沒有出現,更無從談到集體意義的懺悔和真正意義的精神復活。很多應當對民族的未來祖國的前途負有更多責任的人在鐵的事實和血的啟示面前,堅決地閉上了眼睛!
知情者和倖存者正在一天比一天少地消失著。我們該怎麼辦?
那些不願意回憶的人,希望時間能把所有痕跡消滅殆盡。我們該怎麼辦?
作為一個對別人災難的旁觀者,我,那樣真切地看到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群人對另一群人所做的一切,那樣恐怖,那樣血腥,那樣駭人聽聞,那樣喪失人性,幾乎到了我們智力難以理解的程度!我不由自主地捫心自問:如果置身於當時當地,會是殺人者還是被殺者?這確實令我不寒而慄!既然命運讓我窺視了這一切,我就無權保持沉默!除了把真相說給這個世界聽之外,我別無選擇!無論如何,不能讓後代人認為我們這一代人是文過飾非的、是善於遺忘的、是麻木不仁的、是庸碌無能的、是沉默寡言的、是愚蠢的、沒有靈魂和尊嚴的!
本文寫給一切關心中國命運之人士。
但願本文無欺於死者,無負於生者,無愧於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