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贛閩邊境的黎川船屋
它是史學界的「哥德巴赫猜想」:船形的外觀,108間房的設置,無主的身世,彷彿隱居的武林大俠,神秘、傳奇。史學家們從中看見了遺失歷史的神秘線索,武俠迷們嗅到了章回曲折的情節,而所有不經意見到它的人,都難掩興奮——如此未經雕鑿,如此異於常態的坊間建築,就那麼靜靜地泊在贛閩邊地,如一艘擱淺的巨船,寧靜、淡泊的表象下,埋藏著曾經的激越、澎湃。
踏著冬日的暖陽,記者來到黎川縣,在與福建交界的洲湖村感受了神秘的船型古屋,以一位外來者的眼光,去探尋它的前世今生,以及其中不為人知的文化內蘊。
神秘的第108間房
從外面看,老屋看不出船的模樣,只覺得外牆有一些微妙的拐彎。船屋的圍牆高約6米,佔地十多畝,除西面沒有入口外,其餘三面牆均有出入通道。正門在東南偏東處,門牌上有「大夫第」的字樣。正門裡是一個鋪了鵝卵石的幾百平米的大院子,進入正廳,可見其三進四排的結構,以天井為單元,各個天井間可縱向互通,橫向則以長廊相連,形成既四面連通,又各自獨立的勾角連營格局。房屋下以磚石奠基,上為木質構架,一百多年過去了,其檐梁立柱、照壁窗欞,依舊挺拔俊朗,通透煥然。
船屋的整體風格簡潔利落,不事彫琢,看不出如徽州古民居在建築形式上相對繁複的意味,也看不出多少詩禮傳家、官商並舉這一俗世夢想的追求。在這裡,對於繁華富貴這一人間理想的淡薄,是不是就意味著房主別有所圖呢?
船屋正堂兩邊的牆壁下,擺了兩塊朱漆壽匾,多少讓人想起屋主過去的榮華,一塊「翠竹碧梧」,邊角已朽,另一塊「碩德永季」,落款是咸豐年間四進士某某某某和某某某某。 只要是多位進士合資鐫刻的牌匾,那麼這些進士的頭銜就一定是花錢買來的。在船屋一側的正堂,木板牆上鏤空了一個圓形標誌,八把木劍直指中心一個小圓心。據說,這就是天地會的舵形標誌,所以,天地會的最高領導被稱為「總舵主」。
船屋裡只有不多的幾家住戶,人聲稀薄。天井中光影漫漶,廳間苔色斑駁,沒有風的時候,可以聞到老屋特有的那種稀薄的臊味。幾處的邊房側屋,堆著儲放糧食的大禾戽、各類農具和劈柴。從走廊邊彫花的窗戶看進去,裡面幽暗清涼,聽住戶講,夏天時大屋裡不要打扇,也沒有蚊子。
至於整個船屋共有多少間房,至今不詳。權威的說法是108間,因為這個數字契合於《水滸傳》中藐視朝綱、捨身取義的108將,但據說當時數來數去只數出107間,那用來藏財納寶的神秘的第108間房始終不知下落。
對於這個說法,對洪門有著多年研究的撫州客家聯誼會副會長於永旗解釋說,船屋確實是107間,號稱108間也沒有錯,第108間裡藏著天地會的活動經費也應該是準確的。那麼,第108間為什麼找不到呢?於永旗告訴記者,他經過多年研究,已經找到了這個神秘的房間。他說,在船屋的其中一個房間裡,擺放了天地會的祖字牌,祖字牌作為天的蘊意,當然要算一間房了,這就是後人究其心智尋找而不得的第108間房。在祖字牌的地下,就是天地會藏財寶的地方。後來,經歷百餘年的歲月滄桑,這些祖字牌都不知去向了。
絕地「船隊」的滄海江湖
身在船屋「腹地」,沒法直觀地感受船屋的形狀。當登上西面的小山,終於一覽船屋全景。
從山上望去,其實擱淺在峽谷中的不只是一艘船,而似乎是一隊鯨群。大船屋周圍好幾幢房子,都是船的形狀,在大船屋的帶領下,整個村子變成了一支船隊,小船拱衛著大船,大船船頭向北,一個揮師向北的姿勢。
從風水的角度看,船隊其實已臨絕地,北邊,是無數重巒疊嶂的群山,即任你雄心不老,其氣脈已被大山隔斷。而來路,那條山中峽谷中的道路,對於船隊來講,實在是易攻難守,進退無據。這裡大概就是天地會義士最後的泣血之地了。據當地的口傳歷史所講,洲湖船屋旁的溪水名叫洪(紅)水,其由來,乃是因清兵在此地殺害了很多天地會的人,血流成河,故被稱之為洪(紅)水。
船屋主人的身世謎團
船屋裡有幾戶人家居住,都是些老人和孩子,青壯年要麼搬出去另擇他居要麼在外打工。說起船屋主人,大家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一說古宅的建造者是黃氏家族的富豪黃平安,其人原先是一個小商販,由於精明能幹,從販賣皮油(烏枸子油)起家,僅用了30年時間,就發展成為一名在黎川、光澤、福州、臺灣一路有20餘家當鋪的大商巨賈。發財後的黃平安為了誇富鄉里,同時也為了在家鄉置辦一份永久的祖業,便請來了風水先生,在這四面環山的盆地裡,以巨款擇得這一風水寶地,建起了這座規模宏大、極具豪奢的船形巨宅。房屋建成喬遷大喜之日,黃平安邀來四方達官顯貴、鄰里鄉親舉辦盛大的慶典。當黃平安興致勃勃正欲偕夫人從頭門進入新宅時,突然一陣怪風襲來,將他剛下轎的夫人裙角高高掀起。黃平安既驚又窘,心裏頓生不祥之感,當即命人改換豪宅的門面。之後,黃平安因怪風之忌沒有住進自己建造的別墅,就連他的六個兒子也很少在此居住,宅屋交由黃氏族人居住代管。如今,船屋歷經數代滄桑,已成「無主」之宅。
傳說畢竟是傳說,還有一說則更權威:船屋就是「洪門」歷史的實物遺留。於永旗說,其實船屋並不是在黎川的洲湖所獨有,在撫州市的廣昌縣和南城縣,以及贛州市的寧都縣、興國縣等地,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屋,只不過沒有黎川洲湖的船屋那般規模。 天地會在清代是屬於「地下黨」性質,他們活動的據點不能公開掛牌,但又必須讓天地會的成員能夠找到,所以便用天地會籌集來的經費在一些主要地點建設船屋,船屋就是天地會成員的家。
江西建昌府在明朝時乃明益藩王之轄地,其所轄南城、廣昌、黎川,今屬江西撫州,正是「洪門」的發源地,改朝換代時當地曾發生過慘烈的清政府剿滅天地會的戰事。 天地會的總舵主並不是金庸筆下的為世人所熟知的陳近南,而是湯來賀。湯來賀死後就葬在南豐,距洪門主要據點洲湖不遠。
歲月無情,江山易老,船屋的主人到底是誰已經不重要。圍繞著大船屋周圍的那些規模略小的老屋,大都是氣斷神銷,委散成泥,只有門額上的「大夫第」、「舉人府第」等字樣還依稀記載著昔日的華儀。
舊謎剛解新謎又生
確定了天地會的活動據點,似乎船屋的所有疑團都迎刃而解了:船形的外觀是為了能讓天地會成員能夠找到家,第108間房就是天地會的祖字牌。但是,國內一位研究清史的專家則對天地會成員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這位專家表示,史料所載之天地會的成員,其大多乃小商販、江湖藝人、遊民等引車賣漿之流。貧賤之人,一時人生蹇迫,打出「反清復明」的旗幟做點「地下黨」的事,然而光靠這樣的小打小鬧又怎麼建得起如此堂皇的豪宅巨府呢?
在船屋南面的門楣上,有一方朱漆的門額,船屋裡面也有類似的顏色,在一間不起眼的房門入口處,其整個石製門框都覆蓋著朱漆,其顏色暗淡如血。這種朱紅色,在明朝,應是皇家才能使用的顏色,尋常人家哪敢大膽僭越?
同時,在船屋最裡間斑斑駁駁的牆壁上,褪去部分粉刷物質的牆面,竟然對稱地繪著兩條巨龍,從若現若隱的角度看去,應該佔據了整個牆面。代表天子身份的龍圖騰,怎麼會隱現在這個偏僻的小小山村?
建築學者探尋的是建築文化,歷史學者探尋的是洪門文化,普通遊客感受的是旅遊文化。如此近距離地親近船屋,所有的傳奇都如春雨般滲入心田,絲絲縷縷,引發無盡的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