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歲的孩子被送進了美國學校,上英文課,老師佈置的作業是寫論文,題目居然大得衝天:《我怎麼看人類文化》;上歷史課,老師讓孩子扮演總統顧問,給國家決策當高參;在中學的物理課上,作業竟然是一個市政研究項目城市照明系統的布局;而道德教育,居然是從讓孩子們愛護小動物開始。
沒有統一的教科書,沒有統一的考試,沒有對學生的三六九等的分類排位。這就是呈現在一個中國記者眼前的美國教育。面對與中國教育截然不同的西洋景,種種的疑慮、困惑接踵而至,美國教育究竟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沒有殘疾的孩子,只有殘疾的教育。這究竟是教育學者的危言聳聽,還是對人與教育之間客觀規律的深刻認識?
我們中國人是否認真反省過我們的教育?我們中國的教育有缺陷嗎?如果有,在哪裡?我們這樣一個正在全面謀劃自己未來前程的民族,應該怎樣審視我們為孩子們提供的教育環境?
美國小學給10歲的兒子留的作業是寫一篇論文,題目嚇我一跳:《中國的昨天和今天》。學習二戰史,美國老師竟然讓10歲的孩子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你是杜魯門總統的高級顧問,你將對美國投放原子彈持什麼意見?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種種躲閃不開的衝突與思考,我由此遭遇美國教育。
當我牽著10歲的兒子登上中國東方航空公司飛往美國洛杉磯的班機時,心中就充滿了疑惑:我不知道在孩子這麼小的年齡就把他帶到美國去,是不是一個失策?一位朋友的勸告還響在耳邊:最少應該讓孩子在中國接受完基礎教育再到美國,因為中國的基礎教育是最完整、最系統的。多少專家也認為,美國的高等教育很出色,而基礎教育絕對不如中國紮實。
直到我把兒子送進了那所離公寓不遠的美國小學的時候,內心的憂慮終於得到證實: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學校啊!學生可以在課堂上放聲大笑,每天在學校最少讓學生玩兩個小時,下午不到3點就放學回家,最讓我開眼的是兒子根本沒有教科書!那個金髮碧眼的女教師弗絲女士看了我兒子帶去的中國小學四年級的數學課本後,溫文爾雅地說:我可以告訴你,6年級以前,他的數學是不用再學了!面對她那雙充滿笑意的藍眼睛,我就像挨了一悶棍。一時間,真是懷疑把兒子帶到美國來是不是幹了一生中最蠢的一件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看著兒子每天背著空空的書包興高采烈地去上學,我的心就覺得沉甸甸的。在中國,他從一年級開始,書包就滿滿的、沉沉的,從一年級到四年級,他換了三個書包,一個比一個大,讓人感到知識的重量在增加。而在美國,書包裡沒了負擔,孩子精神上就更鬆快了,這能叫上學嗎?一個學期過去了,把兒子叫到面前,問他美國學校給他最深的印象是什麼,他笑著送給了我一個字正腔圓的答案:自由!這兩個字像磚頭一樣拍在我的腦門上。
此時,真是一片深情懷念中國的教育,似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為什麼中國孩子老是能在國際上拿奧林匹克學習競賽的金牌。不過,事已至此,總不能再把他送回國去呀?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兒子的英語長進不少,放學之後也不直接回家了,而是常去圖書館,不時就背回一大書包的書來。問他一次借這麼多書幹什麼,他一邊看著那些借來的書一邊打著計算機,頭也不抬地說:作業。
作業?我忍不住湊過去看,兒子打在計算機屏幕上的標題是:《中國的昨天和今天》。這是一個小學生的作業?這樣天大的題目,即便是博士,敢去做嗎?於是嚴聲厲色地問兒子這是誰的主意,兒子坦然相告:老師說美國是移民國家,讓每個同學寫一篇介紹自己祖先生活的國度的文章。要求概括這個國家的歷史、地理、文化,分析它與美國的不同,說明自己的看法。
我一時語噎:真不知道讓一個10歲的孩子去運作這樣一個連成年人也未必能幹的工程,會是一種什麼結果?偌大一個中國,它的地理和文化,它的歷史和現狀,一個10歲的孩子能說得清麼?我只覺得一個10歲的孩子如果被教育得不知天高地厚,弄這些大而無當的東西,以後恐怕是連吃飯的本事也沒有了。
過了幾天,兒子完成了這篇作業。沒想到,列印出的是一本20多頁的小冊子。從九曲黃河到像形文字,從絲綢之路到……熱熱鬧鬧。我沒讚揚,也沒評判,因為我自己有點發懵,一是我看到兒子把這篇文章分出了章與節,二是在文章最後列出了參考書目。我想,這是我讀研究生之後才使用的寫作論文的方式,那時,我30歲。
不久,兒子的另一個作業又來了。這次是《我怎麼看人類文化》!如果說上次的作業還有邊際可循,那這次真可謂是不著邊際了。
兒子猛不丁地冒出一句:餃子是文化嗎?
餃子?文化?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為了不誤後代,我只好和兒子一起查閱權威的工具書。真是沒少下功夫,我們總算完成了從抽象到具體又從具體到抽象的反反覆覆的折騰,兒子又是幾個晚上坐在計算機前煞有介事地做文章。我看他那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禁心中苦笑,一個小學生,怎樣去理解文化這個內涵無限豐富而外延又無法確定的概念呢?但願我這個虎頭虎腦、從來就對吃興趣無窮的兒子,別只是在餃子、包子上大作文章。
在美國教育中已經變得無拘無束的兒子,很快就把文章做出來了,這次列印出來的是10頁,又是自己設計的封面,文章後面又列著那一本一本的參考書。
他洋洋得意地對我說:你說什麼是文化?其實特簡單就是人創造出來讓人享受的一切。那自信的樣子,似乎他發現了別人沒能發現的真理。後來,孩子把老師看過的作業帶回來,上面有老師的批語:我佈置本次作業的初衷是讓孩子們開闊眼界,活躍思維,而讀他們作業的結果,往往是我進入了我希望孩子們進入的境界。
沒有評價,既未說對,也沒說不對。問兒子這批語是什麼意思,兒子說,老師沒為我們驕傲,但是她為我們震驚。
是不是?兒子反問我。
我無言以對。心中始終疑疑惑惑:弗絲老師希望他們進入什麼境界?
兒子6年級快結束的時候,老師留給他們的作業是一串關於二次大戰的問題。你認為誰對這場戰爭負有責任?你認為納粹德國失敗的原因是什麼?如果你是杜魯門總統的高級顧問,你將對美國投放原子彈持什麼意見?你是否認為當時只有投放原子彈一個辦法去結束戰爭?你認為今天避免戰爭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如果是兩年前,見到這種問題,我肯定會抱怨:這哪是作業,這分明是競選參議員的前期訓練!而此時,我開始對美國的小學教育方式有了一些理解。老師正是在是通過這些設問,向孩子們傳輸一種人道主義的價值觀,引導孩子們去關注人類的命運,引導孩子們學習高屋建瓴地思考重大問題的方法。這些問題在課堂上都沒有標準答案,它的答案,有些可能需要孩子們用一生去尋索。
看著12歲的兒子為完成這些作業興致勃勃地看書查資料的樣子,我不禁想起當年我學二戰史的情景:按照年代、事件死記硬背,書中的結論,有些明知迂腐也當成聖經去記,不然,怎麼通過考試去奔光明前程呢?此時我在想,我們在追求知識的過程中,重複前人的結論往往大大多於自己的思考。而沒有自己的思考,就難有新的創造。
兒子小學畢業的時候,已經能夠熟練地在圖書館利用計算機和縮微膠片系統查找他所需要的各種文字和圖像資料了。有一天我們倆為獅子和豹的覓食習性爭論起來,第二天,他就從圖書館借來了美國國家地理學會拍攝的介紹這兩種動物的錄像帶,拉著我一邊看,一邊討論。孩子面對他不懂的東西,已經知道到哪裡去尋找答案了。
兒子的變化促使我重新去審視美國的小學教育。我發現,美國的小學雖然沒有在課堂上對孩子們進行大量的知識灌輸,但是,他們想方設法把孩子的眼光引向校園外那個無邊無際的知識的海洋,他們要讓孩子知道,生活的一切時間和空間都是他們學習的課堂;他們沒有讓孩子們去死記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們煞費苦心地告訴孩子們怎樣去思考問題,教給孩子們面對陌生領域尋找答案的方法;他們從不用考試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盡全力去肯定孩子們的一切努力,去讚揚孩子們自己思考的一切結論,去保護和激勵孩子們所有的創造慾望和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