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遊來到龍山,龍山之上有諸類青竹還有松林,但接二連三的下了幾場暴雨,我們為雨所留,也只有在這裡多住幾天,飽玩這山中自然的清趣,不過也好可以讓我暫時忘記久住人間的煩惱。
老實說我是不怎麼討厭雨的。
在很小的幼年,我坐在門檻上看從屋檐落下的雨水,前面是一個老的水池,裡面長滿青藻被雨水打的團團轉,我覺的很有意思,那是一種幽沉的況味,只有居住在百年古宅中的人才能體會;稍微大一點之後,我喜歡上了雷雨,它猛烈的狂風能給我帶來莫大的快感,當電光霎那之間照亮山河大地,我會幻想長著肉翅鳥嘴的雷公在天際,忽然他對我回頭一笑,手裡仍然拿著那個電錘,旁邊是苒苒的烏雲,此外雷雨之後的空氣特別清新,以前還出現彩虹,而我鄰家的小院那些含羞草會因為雨水的沖漱變的更為嫩綠,綠的叫人想把魂魄附上去,色碧而嬌艷,虹光之下,不似草木,卻如玉瑛,似乎由一泓清水所凝成,望之惟有無語的驚喜。
龍山有一處溪流,準確的說,應該稱之為「澗」,因為下了暴雨,澗水驟漲,聲大如雷,一些地方已經形成瀑布,我持著一根竹杖,跑上去看,猛然若雪山轟然倒下奔騰而來,扑面吹至一股不是這個時候能有的寒氣,佇望其頂,心底也突然生起一種偉大的浩然的氣概,感覺有千軍萬馬在對面,耳邊響起了無數吶喊、嚎叫、怒吼、殺伐、衝鋒的大雷之音。
雨後的青竹,掉下不少的葉子,滿山滿坡的都是,我一邊走一邊看著竹林裡那些生出的野花,有的野花被雨水沖的七零八落,可仍然有著淡淡的清香,它們的花瓣有的白的如雪,有的卻如紫色的蝴蝶,有的吐出麥穗樣的青蕾,不過卻是有著長長的枝桿,當有風過,竹林裡不知從什麼地方飛出幾隻大鳥,尾巴非常的長,青衣玄裳,不住的幽鳴而去,看著這些,我不禁又有些發呆了,又把自己比擬為戴古冠古冕的士人,譬如戴著高麗斗笠行於此青山碧水之中。
穿過一片竹林,這裡只能說是穿過,因為前方還是竹林,我看見有一個水潭,潭上有木橋,踏了上去橋木已經有點朽了,潭水因為暴雨的關係,變得異常的渾濁,徘徊其旁,又若領野卉佳木之芳,仔細一看原是一簇似芭蕉葉的野花,我忍不住抓了一手,拿在鼻端前親嗅,然後拋在水裡,我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未免有些個驚詫——這個當年的翩翩少年,現在竟若如此之老成了?想來不免長嗟短吁,人生之無常確在火宅又何必執著一切色相呢?惟求真心奉道早日脫離苦海而已。
站在潭邊,我發現水底又有一些枯樹的殘根,這又讓我想起水中的世界,其實中國的書法也在於取法自然,譬如水中的枯樹它的姿態與意境就可以很好的反映在書法的境界上,保利公司剛剛拍下天價的黃山谷的《銘柱帖》,如果我們略作一二諦觀,他的字體是不是與樹枝有點形似呢?只不過其神者之豐和非所謂的樹枝能比,想到這兒我居然天籟式的吟出幾句:無為太一水,玄機蝌蚪文,火焰天姬筆,出入日月門——境界還是老樣,無非略略的神仙眉目。
走了幾里,我來到一個有人家的地方,這還是老的房子,不知道在這樣的暴雨底下到底有沒有危險?我疑惑著,後來發現房子內並沒有住人,向屋內望去黑魆魆的,一個人在此也許還有些恐怖,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房子外有幾株果樹,其中之一是桃樹,有幾個青色的小桃掛在上面,我取下一個品賞,不錯,雖然還澀但還是帶點微甜,有幾個落在下面的蕨薇叢裡,已經半蔫下去了。
越過這處農家的房子之上卻是密密的松林,我對松林太熟悉了,自小就生於松林、長於松林,但這暴雨之後的松林,空氣更加的鮮透,還瀰漫著松果的氣味,我因為好久沒有走出書屋,看到這片青青的林子還是有一些新鮮的感受,彷彿又重回到少年在松林裡呼星喚月,於是我持起一把沾著雨露的松針,久久的看著,就那麼久久的看著——是啊,少年之我,諸天之下,松林之中,曾有多少現在沒有過的快樂啊。
因為朋友打電話催我回旅館吃飯,所以我也就沒有再往上走,回去的路上,又在竹林附近發現有一些野生的折耳根,香味甚濃而烈,終於禁不住誘惑,也不怕濕了衣服,一口氣採了二、三斤,心想:無管怎樣,中午一定要旅館的老闆給我做這道野菜,哪怕要多花一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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