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很小的時候,我便對他敬而遠之。
我是一個很敏感的女孩,從剛懂事起,便在潛意識中有了這樣一個感覺:父親不喜歡我。
於是我便小心翼翼地避開父親的視線,除非有事,我不和他多說話。父親是個不懂溫柔的人,他似乎並沒有覺察出我的刻意疏遠,沒事的時候就自顧自拿著一本書一看就是半天。
我們就這樣疏遠著。父親從來不知道也不問我在想些什麼,只是在年終看我的成績單時,嘴角才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讀初中時,有一天下雨,父親去學校接我,等我放學後,他把傘遞給我。我問:「吃了嗎?」父親說:「還沒有。」我又問:「媽呢?」「在家。」我便再也找不到該問的話題,於是只有沉默,久久地沉默。那一天,回家的路很長很長,一路上我和父親就只說了那兩句話,看見別的同學拉著父親的手撒嬌,我走著走著就難過得想哭,心頭有一種重重的失落感。我甚至希望父親沒有來接我,我寧願一個人冒雨跑回家也不願去承受那份比烏雲還沉的尷尬與失望。我企盼著父親能和我隨便聊些什麼,哪怕就談談天氣也行,可他卻那麼吝嗇!
我不明白父親為何那麼珍惜一個微笑,我不喜歡他隨時都會皺起的眉頭。隨著自己一天天長大,我感覺自己的心一天天地在與父親對抗著、隔膜著,而我選擇的方式,恰好也是沉默。初中畢業後,我因幾分之差而未考取重點高中,看分回來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窗外發呆,一連幾天不吃不喝。我聽見父親在門外來來回回地踱步,但他始終沒有推開房間的門給我一點安慰,給我半句暖心的話。那時,我便對父親產生一種無以名狀的失望,覺得他笨拙而冷漠。
百般無奈地走進了師範。開學那天,父親送我,坐在悶熱的汽車上,父親卻顯出少有的興奮。我將頭靠在車窗上,很愜意地望著車外的景色,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到了學校後,我找到了寢室床鋪,父親就匆匆回家了。一個人坐在陌生的寢室裡,看著全宿舍所有人的家長正幫自己的孩子鋪床疊被,我的淚就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父親就那麼走了,連幾句囑咐的話都沒留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不知怎樣去適應今後的新生活,那種孤獨與無助的感覺我怎麼努力也揮之不去。
我把一切的不幸都歸於父親的無能和冷酷。放假回家時,我甚至懶得叫他一聲就躲進自己的房間,我不想去研究他求和的目光與無奈的嘆息。
隨著年齡的增長,當我見了許多人、經歷了許多事之後,我已不再企盼父親改變什麼,也不再指望父親能變得像母親那樣溫柔體貼。我知道有些與生俱來的東西父親自己都無法拒絕,於是我便學著去接受去適應父親,因為我逐漸明白,父親確實是以他那種獨特的方式在愛著我。那一次,我偶然發現家裡那部四年前裝的舊電話機上的免提鍵顯得特別新,特別淨,猶如沙漠中的一小塊綠洲。我納悶,開玩笑似的對母親說:「媽,你每次擦電話時只擦那個免提鍵啊?」母親道:「哪裡,是你每次打電話回來時,你爸呀,總按那個鍵一起聽……」
那一刻,我的心一陣戰慄!似乎是第一次,我真正讀懂了父親的愛,讀懂了父親那無法表達的溫柔,也似乎是第一次,我發覺父親原來對他的女兒竟如此地關心,親情四溢。
第二天上午我走的時候,父親遞給我一沓錢。我說:「爸,我還有!」
父親卻不肯把錢收回來,他的手就那麼固執地伸著,一如既往地伸著。
我不敢多看一眼父親消瘦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