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連環畫封面
對於女紅作品和女紅藝術,我以前知之不多,也很少關注,個中緣由非常簡單:本為七尺之軀,熱血男兒,怎會迷戀針頭線腦,忙於穿針引線呢?不過,小時候在農村耳濡目染,且讀書時有聖賢指點迷津,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女紅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辭海》解釋它為女子所做的手工,如紡織、編織、縫紉、刺繡、拼布、剪花、漿染等等。
由於女紅技巧從過去到現在,一般都是由母女或婆媳世代傳襲而來,因此,又稱之為「母親的藝術」。需要著重強調的是,女紅之「紅」字讀gong,這是因為舊時社會對女性的評判,都以「德、言、容、工」來作為標準進行衡量的,其中的「工」即為女紅活計。在古代,簡單的縫補只能算是「女工」,要稱得上「女紅」,則指具有天衣無縫的裁剪功夫,既要實用,更求美觀,兩者融為一體了,就是至臻至美的藝術作品。過去的女性如果不懂女紅,就等於不會持家度日,是很難找到如意郎君的,因為擅長女紅是「賢妻良母」的標誌,同時也是「相夫教子」的必備資格,這正應了民間的一句俗語:「要看家中妻,就看丈夫衣。」據史料記載,古時的女孩子大約在六七歲時,就要開始學習鉤織編繡剪裁縫。「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就是對當時多數女子生活的生動描述;「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東漢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堪稱是女紅的高手、巧女的楷模。故而,「女紅」是中國女性的傳統標識。
女紅所用的工具不過針、線、剪、錐等尋常物什,要想使其達到一定的藝術水準,僅僅依靠手巧是遠遠不夠的,更重要的是需要蘭心蕙質。如果沒有天賜的靈性、高雅的氣質,一般很難描繪出山水的鐘靈毓秀和百花的奼紫嫣紅,更不要說「繡花能生香,繡鳥能聽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的神奇了。
事實上,「女紅」的最高境界莫過於刺繡。刺繡是在綢緞、麻葛、布帛等底布上,藉助銀針的穿引,將彩色的絲、絨、棉線等連成寓意不一的花紋、圖案或文字,這不單要眼明手疾,還得針腳均勻、填色準確,幾乎沒有修補之餘地,其精細非平常女人所能及也。中國的刺繡歷史悠久,它集合了多少代繡女們的智慧,才形成了如今的四大名繡——湘繡、蜀繡、蘇繡和粵繡。讓中國的刺繡藝術走上世界舞臺的,是被清末著名學者俞樾喻為「針神」的女紅藝術大師瀋壽。作為姑蘇女子,她七歲弄針,八歲學繡,十六七歲便成了有名的刺繡能手,其作品進獻清廷為慈禧太后祝壽,慈禧極為滿意,並任命其為清宮繡工科總教習,瀋壽自創了「模擬繡」,在中國近代刺繡史上開拓了一代新風。而將「女紅」藝術升華為理論的人,則是清朝末代狀元、中國近代著名的實業家、教育家張謇。1914年,張謇在江蘇南通創辦了女紅傳習所,瀋壽應聘到南通,擔任了所長兼教習,培養了許多蘇繡人才。張謇為瀋壽辦學創造了許多有利條件,因為「懼其藝之不傳」,張謇還親自動手記錄、整理了瀋壽的刺繡藝術經驗,寫成了《雪宦繡譜》一書,成為我國第一部系統總結蘇繡藝術經驗的專門著作。
宋人曹縕《繡鴛鴦》詩云:「柴扉花嶼接江湖,頭白成雙得自如。春晚有時描一對,日長銷盡繡功夫。」正因如此,有人說「女紅」就是女人的別名,換言之,女人是美的化身,最美的無疑是會做女紅的女人。唐朝詩人孟郊的《遊子吟》膾炙人口:「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首千古傳頌的樂府詩,描述了慈母為兒子縫衣納衫的情景,絲絲縷縷飽含著親情,字字句句熨貼了心田,慈母的一片深篤之情,正是在細密的針針線線中流露出來;秦韜玉的《貧女》則吟道:「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靈性聰慧的女子繡的織品只為生計,十指精巧不為己描,只因出身寒門,不得不為他人做嫁衣。這些詩頗具代表性,它們從另外一個角度揭示出,在漫長的人類歷史長河中,女紅既是女人一生最大的快樂,同時也是女人一世最重的負擔:要麼具體到一家老小的穿衣戴帽,要麼用它來換取日常生活所需的柴米油鹽。
在信息時代與電子時代交匯的今天,偶然提到女紅,年長者一定恍若隔世,而年輕人或許會不知所云,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女生,對於「女紅」,她們多是望文生義,所答令人啼笑皆非——說是脂粉一類者有之,說是嬌容一類者有之,說是食品一類者有之,說是例假一類者亦有之。這到底是社會的進步,還是女性的悲哀?不過,令人欣喜的是,像唐裝復興一樣,如今「女紅」在不少地方又開始回潮,只是荷包變成了中國結,香囊變成了花圍巾,功課變成了小娛樂。女紅,已經從枯燥的繁忙中解脫出來;女紅,讓你記得自己還有一雙靈巧的手;女紅,讓女人回歸古樸的一份情結並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