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忠,1947年出生於上海,為劉文輝的弟弟,1966年因參與「反文革第一人」劉文輝要案,坐牢十三年,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平反出獄
劉文輝,男,1937年生,上海人。1957年在上海滬東造船廠工作時被劃為"右派份子",到浙江嵊泗機械廠當輔助工。1962年他被指控為有"蓄謀叛國投敵"等"現行反革命罪行",被押送回上海"監督改造"。
文革開始後,1966年9月28日,劉文輝寫成了《駁文化大革命十六條》萬言書,反駁中共中央在那年8月8日發出的"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因為這篇文章,劉文輝在1966年11月26日被逮捕。1967年3月23日,劉文輝被判處死刑槍決。從"作案"到處死不到半年。
本文作者劉文忠為劉文輝的弟弟,他於1966年國慶節休假時去杭州向北大清華、復旦等14所著名的學校匿名投寄其兄長的萬言書,為此在文革中先後被關押13年。2004年,劉文忠寫的《風雨人生路》一書在澳門出版。本刊從本期開始將陸續刊登其中有關章節。〕
我三哥劉文輝無疑是影響我一生最重要的人。他的淵博知識,他的堅毅,剛強性格,他對國家、對家庭無私的愛,都是我一生追隨與學習的榜樣。
一九六六年文革風暴初起,我才十九歲,似懂非懂的我也曾投入到大串聯,到北京去朝聖的行列中。那時的輝哥戴著反革命的帽子,在裡弄受監督改造。自四清後期全國掀起批三家村,尊法坑儒,到全面內亂,輝哥憂國憂民的思想隨著政局的急變而逐漸加劇。在國家、民族前途何去何從的緊要關頭,他決心像普魯米修斯那樣,在黑暗中點燃一把熊熊烈火,使人民覺醒。他寫了二本小冊子《冒牌的階級鬥爭與實踐破產論》,《通觀五七年來的各項運動》,但是在紅衛兵抄家時,連同他畢生鍾愛的書籍與文字札記全部被抄走,不知下落。
六六年八月份,中央出臺了"文化大革命十六條",九月份,輝哥深思熟慮,厚積薄發地寫了《駁文革十六條》,讓我抄寫並郵寄全國十四所重點大學。我就是為此事在六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深夜與輝哥一起被捕,從此受了十三年牢獄之災,而輝哥在六七年三月二十三日被殺害。雖然經我們親屬多次申訴,輝哥在一九八一年被平反。但他留下的遺書與他光輝的事跡仍不能公布於世。
世人不知道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在上海出了這麼一個大無畏的青年。他甘當普魯米修斯,他甘作又一個譚嗣同,"橫刀向天笑"。他不是意氣用事,不是一時的發泄,而是為追求真理,在民族的災難來臨前,想獨挽狂瀾,做一個勇猛的鬥士。
他遺書上說,"毛自56年後,就轉化到反動方面去了,整個世界在變化,但他竟這樣昏聵,剛愎自用,居功自傲,自詡為救世主,以致內政,外交竟是亂弱難定,估計越來越冒險,將成為我國的災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是強制人民服從己意,清除異己,其方式退居幕後,暗施毒箭,指示新、寵、姦,把天下搞得昏天暗地,愚弄群眾,混淆是非,獨夫欲名,玩忽億萬性命,冒天下大不韙,孤注一擲,拼其偉大理想之實現。""我堅決反對鎖國排他主義,軍國主義,反民主自由,反經濟實業,焚書坑儒主義,階級鬥爭惡性報復為奴役人民的手段,反對所謂解放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民之謬論。所以,作為匹夫之責,我就願意敢於與毛鬥爭,這才是死得其所,重於泰山。""我相信死後,我國的民主主義者,共產黨的現實主義者朝著世界潮流行駛,中國是會有希望的,那就是平等,自由、民主。"這遺書上的話,字字擲地有聲、句句真知灼見、聲聲血淚感人!
在文革初期,中華大地有誰像劉文輝那樣的仁人志士敢於把毛澤東放在批判、聲討的對立面,一針見血的剖析文革的反動,和預見其將給中華民族帶來深重的災難。文革結束後,等人民從毛澤東統治下慢慢甦醒過來時,凡讀過輝哥預言的,無論是革命老幹部,還是知識份子無不動容,敬佩和感慨萬千啊!他的犧牲不同於權力鬥爭中被排斥異己而殉葬的劉少奇、彭德懷、賀龍等老革命;不同於被焚書坑儒吳晗、鄧拓、老舍等知識份子;也不同於反抗四人幫倒行逆施而遇難的張志新、遇羅克等烈士。他是站在歷史的制高點,站在世界發展的大視角上,對毛毫無頂禮漠拜的懦弱、媚俗,公開表示與毛鬥爭到底的人。他以死來證明毛政權下有義士,在毛的紅色恐怖下,他不做順民,甘做義士!中華民族應以劉文輝為榮,他的戰鬥檄文與鮮血證明他當之無愧是反革命的第一人。
我在去年以自己和家庭的苦難經歷寫了一本書--《風雨人生路》(一個殘疾苦囚新生記),最主要的目的也是把輝哥的遺書和事跡公布於世。
劉文輝唯一的同案人--劉文忠,2005年清明
◇ 劉文輝遺書
三月九日四時許,我在法警強力馴逼之下,在不大於五平方的私堂與外人隔絕,由檢察院一人給我檢察院起訴書,五分鐘後仍由他代表中級人民法院宣判我死刑,立即執行。僅隔二小時左右,高級人民法院就傳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事實上,我的上訴書剛寫好,高院高明未卜先知,如此猴急,只能證明我使他們十分害怕,惟恐我多活一天來反抗他們的殘忍,此外說明披法袍的法者是多麼遵紀守法啊!莊嚴而鄭重的法律程序手續總是到處被他們強姦。
此遺書一定要保存好,讓我死得明白。我說它是私堂並不污誣它。我的親人,我將死去,我為什麼被害,因為我寫了二本小冊子:《冒牌的階級鬥爭與實踐破產論》《通觀五七年以來的各項運動》,此稿被紅衛兵抄去。另一本是傳單"反十六條",其中分類分條為:"窮兵黷武主義的新階段"、"主流和曲折"、"敢字當頭,獨立思考,反對教條,自作結論"、"論群眾在切身痛苦中教育自己"、"反對毛的階級鬥爭理論"、"正確對待同胞手足"、"區別對待黨團幹部"、"警惕匈牙利抗暴鬥爭的教訓"、"民主主義者在抗暴鬥爭的旗幟下聯合起來"、"關於自殺與拚殺"、"武裝鬥爭的部署"、"裡應外合"、"知識份子問題"、"主張部隊研究它、批判它"。此傳單是由忠弟投寄出了事故,也正是我被害的導線。
你們瞭解我的情操,它可以用詩概括之:"從誣'反、右、壞、修、資'。非資非姦非乖暴。反右幸嘗智慧果,抗暴敢做普魯米。鎖國應出土玄裝,焚坑猶落揭石子。今赴屠場眺晨曦,共和繁榮真民主。"我是個實行者,敢說更敢做。如今就義正是最高的歸宿。我在經濟上對家庭大公無私,在政治上為祖國大公為人。這正是你們有我而自豪之處。所以我要求你們不要難過,不要從私情上庸俗地讚揚我,應明智些不因當局的壓迫、愚弄而誤會我的生平。我相信死後我國的民主主義者、共產黨中的現實主義者朝著世界潮流行駛。中國是會有希望的,那就是民主、自由、平等。
毛作為個歷史人物對中國人民是有功績的,但自55年後就轉化到反動方面去了。整個世界在變化,但他竟這樣昏聵、剛愎自用、居功自傲,自翊為救世主,以至內政、外交竟是亂弱難定,估計越來越冒險,將成為我國家的災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是強制人民服從己意,清除異己,其方式退居幕後,暗施毒箭,指使親、寵、姦,把天下搞得昏天暗地,愚弄群眾,混淆是非,獨夫欲名,玩億萬性命,冒天下之大不韙,孤注一擲,拼其偉大理想之實現。
我堅決反對鎖國排他主義、軍國主義、反民主自由、反經濟實業、焚書坑儒主義、階級鬥爭惡性報復為奴役人民的手段,反對所謂解放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民之謬論。所以作為匹夫有責,我就願意敢與毛鬥爭。這才是死得其所,重於泰山。我的家庭不要因悲痛、受侮辱和受迫害而誤解我,不相信我。我的正義行為一時不易證明就留待日後吧!
外甥們成長吧!要相信烈士遺書的價值。我的血不會白流。請把我的詩與血書銘刻在烈士碑上,不要枉我此身。視親人能見到我立碑的榮幸。等毛政權倒臺後,作為烈士的我必能恢復光榮,洗滌家庭所蒙受的污垢。我在第一所1211,在滬監牢號167(761號)。我的手被銬著,不准我寫信和要求見親人。此遺書是寫上訴書時偷寫的,請秘密妥善保管。
請你們將此書交給我弟弟,另有我詩詞七首分別收藏在衣服中,其中一首是:"龐然世界二瘋子,毛林發作幾下抽搐,幾下嚎叫,踞功自傲,誇口最舵手,世界革命談何易,漩竭急轉碰石岩。迫害毛急,億萬命竟玩忽,獨夫欲名,惟君命有所不受。須自主,沉舟側畔千帆過,民意歌蓋君之代,天皇戰歌遭唾罵。頂禮膜拜,必戰災情勢急。"有朝一日將它發表。臨刑前十分抱憾,不能著手寫心中久已策劃的,創辦一份"人人報",開闢"層層說"專欄,其內容針對毛反動方面公布天下,切希望有人接任。
今天三月二十日閻羅殿的判官到監獄來,催我明或後將開群眾大會要我態度老實,言明將視態度而改判與否。我鬥爭很激烈。我當然立志於"將頭顱鈍屠刀,血濺污道袍",也即站著死,不跪著生。這是必然宗旨。但是我最大的遺恨是不能做更生動更重大的貢獻與人民。如今我可謂風華正茂,血氣方剛,更因毛江河日下,氣息奄奄之際。我多麼想活下去,再來個反戈一擊其死命啊!我應當為祖國為人民多做些事啊!
但我確信我的上訴只能在毛政權垮臺後提出,我將向人民上訴毛的階級鬥爭理論與實踐是反動的是奴役廣大人民的;我將向先烈們上訴毛貪天之功為己功,把先烈血換下的事業作為實現自己野心的本錢;我將向社會賢達上訴,毛焚書坑儒迫害異己,愚民毀綱,亡國亡民;我將向祖國上訴,我作為愛國誌士反對毛的戰爭政策,毛的鎖國排他主義;我將向世界人民上訴,我是個國際主義者,我反抗毛所謂解放三分之二人類的謊言野心。
我將死而後悔嗎?不!決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從來暴—政是要用烈士血軀來摧毀的,我的死證明毛政權下有義士。我在毛的紅色恐怖下不做順民,甘做義士!
輝 寫於1967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