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好孩子,壞官員
1975年1月15日,年僅13歲的南勇奮勇一蹬,以1分57秒30打破了延邊州運動大會男子丙組速滑記錄,這樣一個光輝的衝刺使他徹底走上了體育之路,由速滑運動員、體委人事司副司長從而足協掌門人。沒人想到,2010年1月15日,就在南勇打破第一個記錄的35 週年紀念日,他人生的衝刺嘎然而止,晚21時左右,他與楊一民共同被警方帶走。
在恩師王東林老人的回憶中,一個倔強的男孩在月光下刻苦訓練,琢磨每一個動作,認真清理滑道上的積雪……1980年考入瀋陽體院以後,他很快成為學生會幹部,發誓報效祖國、忠誠於體育事業。畢業後直接分配到國家體委人事司幹部處,進入跨世紀人才培養梯隊。1997年當中國國家隊兵敗金州時,他正以人事司副司長身份坐在看台上目睹中國隊以2比3負於卡達隊。那一天王俊生焦頭爛額,而南勇即將以足協副主席、司庫的身份進入中國足協。他曾經回憶,"當時的想法,就是要以嚴明的紀律打造一支中國足球的鐵軍"。
南勇第一次出現在公眾視線是在一次例行新聞發布會上,當CCTV記者突然發問三號隋波案到底怎麼回事,對中國足球準備不足的他像個雛兒,張口結舌連說了十八個"這個",公眾形象坍塌全無……不知是否這次遭遇讓他暗自重鑄形象,此後的他一直城府很深,惜字如金,手段果斷,用鐵腕打造著他屬下所有的部門,並擁有所有主席中最豐滿的羽翼,時稱龍潭湖丙三號"鰲拜"。
很多人說,南頭是個好人,工作認真、勇於擔當、講義氣、有人緣。請注意稱呼,謝主席、龍哥、一民、南頭兒。南勇用一個人事司司長的底子和江湖人脈成為中國足協最具實力的一個根株。
楊一民。這個安徽隊替補守門員拎著一雙破手套來到北京求學,他是知識型體育官員的代表,關於他的人生軌跡,請看他一篇《我與母校》的日記片斷: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1978年,我離開專業運動隊,負笈求學,來到了對當時的運動員來說是最嚮往的高等學府--北京體育學院。從此,我也成了首都這個城市中的一員,有機會跨入高等學府深造,振興國家、民族的使命感從心底裡油然而生,催促著我們忘我地學習。
四年本科的一幕幕動人畫面,仍舊清晰地閃現在我記憶的腦海中:為了在圖書館爭搶到有限的學習位置,每天晚上不到七點鐘,圖書館的門口就人滿為患,甚至曾因此而將圖書館的大門擠壞。我和同學們就這樣如飢似渴,我又有幸邁入研究生部,回想當年情景,仍然心潮澎湃:同學們為了探討未來中國體育和足球的發展,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有時,為了一個論點爭論得面紅耳赤;有時,針對時弊,慷慨激昂,拍案而起……"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適逢其時,當足球項目逐漸被國人衷愛、足球熱開始掀起時,我仰仗在母校期間的積澱,有幸成為這個領域中的一名專業研究人員;而當足球改革潮起、職業聯賽興起時,我又從教學、研究中投身足球改革行列,成為中國足球管理部門中的一員。時間匆匆而過,我的人生軌跡沒有出現很大的起伏。我要感恩的是,繼續汲取她的養分,來回報社會,報效祖國。
雖然現在人們開始對楊一民口誅筆伐,但和南勇一樣,在他被帶走之前那一刻,他還是以懂專業,謙和禮貌,對國際體育潮流瞭如指掌……等好的口碑。
他們都是好孩子。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孩子,南勇能以35歲年紀成為國字頭機關裡、副司級、人事幹部,這個職務在那個年代必須是又紅又專、嚴格審查的;楊一民這個鄉下孩子,通過求學並以優異成績畢業後成為博士導,在競爭殘酷的足協機關以借調身份成為實力部門的高導主管,如果沒有德藝又馨沒有思想過硬,全無可能。
但這樣的好孩子,終於貪官。就在南楊被帶走前一個月,我們在《中國足球內幕》裡就對南勇在"愛福克斯"國有資產流失進行詳細的披露,得出他和謝亞龍權力博弈才導致了中超監管全盤失控從而給操盤手尤可為們可趁之機的結論。而對於2003年末代甲A那筆高達1200萬的黑金傳言,以及國足著名的11.17弱智之敗,我們也直言這並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而是從上至下全方位的關係網,其中製造規則漏洞某位中國足協副主席難辭其咎。
不是馬後炮,不是炒作,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在南楊被帶走前一個月披露,提前半個月問市……我們公開表明,尋找大魚,南楊(其實還有另一位高層)必須對很多事情負責(《北京青年週末》可證)。
可當南楊落馬,我們更關心的是,為什麼兩個好孩子,兩個被組織上破格重用的年輕人,最終成為一場浩大腐敗案中的關節。南勇、楊一民兩朵中國足壇、中國社會的惡之花,為什麼會綻開在這個變化中的時代。
所以必須從中國體育的出處,尋找中國足球的出處,舉國體制是惡之花的禍端:
二、體制才是惡之花
1978 年亞運會,一個美聯社記者這樣發出電文:"這個國家的足球運動員有一個愛好,他們喜歡把別人前鋒的球碰進自家大門,這個做法在他們國內也大行其道,他們叫這是關係球、人情球、政治球。曾經有支日本球隊來華訪問,中國球員頻頻照顧對手,這讓日本球員不高興,說--我們什麼禮物都可以收,但這樣的禮物不能收"……
中國從來沒有獨立的體育,體育從一開始就是以"鍛練身體、保衛祖國"而存在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體育是用來對抗美帝蘇修的,就連中國女排三連冠,也與當時正熱播的《霍元甲》是一致的,中國女排是愛國主義教材,而不是體育。這樣,作為舉國體制必然部分的"中國足球"也將成為愛國主義或者某種泛政治的產物,到了1994年,首次職業聯賽甲A就成為每個城市的長官手中的城市名片,它不能輸,當一個副省長要求必須拿下全年十一個主場中的十個,俱樂部官員們必然去跟每一個對手做工作,很多時候成功做通工作--因為對手的長官也需要拿下更多的主場以達到城市名片的作用,這時候,名片就成為名騙了。
當時足球省長足球市長足球書記大行其道。尾隨其後的是國企、私企、掮客、黑道、紅頂商人、御用記者,及至 2007年女足世界盃時,有些城市甚至強行動用居委會老太太上看臺助陣,助陣獎盒飯;包括去年國慶傳出的中國隊找博茲瓦納國家隊做工作,以一筆現金獲取了比賽勝利,因為這場比賽正值60週年大慶期間,不能輸。
當假球黑哨虛假比分擁有高尚的名義,它們都會得到行政部門的默許甚至支持。我們必須從回憶中尋找假賭黑的根源,當1994年亞足聯通報中國國家隊和遼寧隊受賄打假球時,舉國暴怒,紛紛譴責亞足聯用心險惡攻擊改革開放中的中國,經過隱秘斡旋,維拉潘閉嘴,一段巨大公案按下不表,也為即將開賽的職業足球埋下禍根。
而這一年,中國經濟改革和觀念正快步前進,網際網路首次跟世界接駁聯通。足球卻因為它的特殊性被保護起來,遠遠落後於這個時代正在復甦法制建設的整個社會,不僅記者包括普通老百姓也認為足球不過是一個遊戲,當不得真,全然未能正視一個基本事實:職業足球根本不是運動的產物,它是市場經濟的產物,這個擁有驚人利益的行業,正因其被保護而走向深淵,私慾橫生,官商勾結。
不准說出真相,說出真相者必遭圍攻。比如1995年"保衛成都"其實是一場假球,我也曾寫過《全興還有沒有血》這樣的文章,可是當1999年我在《手起刀不落》進行反思,所有全興球迷卻因為有人道出真相而怒斥,俱樂部斷然封殺,這是十八次封殺中的某一次,還有一次就在2001年中國隊靠抽出亞洲進軍世界盃時,我的一篇《出線不代表一切》遭到全社會的批判,大家認為這破壞了盛宴,大家受不了這個,無論這是不是真話,南勇公然說:李承鵬不喜歡中國足球的勝利。
現在必須正視一個事實:2001年十強賽,中國隊到底是怎麼出線的,真是靠李宵鵬首開記錄,李瑋峰頭槌救主,郝、範聯手進球……嗎。這涉及到國際體育組織間的內幕,但中國人應該承認,那不是一次光彩的出線,我們還在狂呼張吉龍是上帝。
在愛國主義和泛政治的掩護下,在舉國體制的申張下,中國足球從此走上假賭黑的不歸路,非常有尊嚴的樣子。其實不止是足球,全運會上跳水金牌內定路人皆知,當記者詢問國家體育局副局長肖天,他竟然連罵三個粗口,因為肖天根本不認為內定金牌有什麼錯,反而認為記者反動,居然質疑體育總局內定的合理性。
中國足球假賭黑不是個體行為,它是舉國體制下的一個變異的蛋,全運會已成權運會,做假會,有些金牌已到了半公開標價的地步,這比足球聯賽冠軍做得還要刺激。我們不要獨立的體育精神,奧林匹克精神本來是要消除國家、民族的隔閡,向自身挑戰極限,可在中國被特色化了,最後竟成金錢交易的平臺。
馬家軍從來都沒有打破過真正的世界記錄,那些記錄那些冠軍是吃藥吃出來的,欺騙了國人很多年,可是那時網際網路不發達,馬家軍其實就是周老虎。
三、權力過度集中導致腐敗
南楊被帶走,韋迪上任,中國政府和公安很包青天,但包青天救不了中國足球。從年維泗更迭到王俊生,從閻世鐸更迭到謝亞龍,再到南勇、韋迪,一幕幕非常眼熟,甚至每回都是由一個總局分管領導帶著一個面生的人突然出現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某某下課,某某上課。
只有人事變動,沒有體制改革,證明了兩個壞人,壞的體制就會變得安全,他們不能打擊壞的體制,壞的體制就是以總局為首的他們自己,被帶走、被判刑的,只是體制中運氣較為不好的那一個。這麼多年來,其實是中國足球需要南勇這樣的人,再親手製造了這個人,再毀滅了這個人,在王、閻交替、閻、謝交替,謝、南交替的過程中,南勇從一個部門到另一個部門,從當初的雛兒變成了鰲拜。這樣一個需要+製造+毀滅的公式,楊一民同理,謝亞龍、張吉龍、閻世鐸同理。
中國足球水平很差,可是每年直接和間接的足球產業仍高達數十億,這樣巨大利益卻集中在少數人手裡,必定形成權力腐敗,像愛福克斯只是謝南之間碰了一下頭,就定下來了。包括南勇正要對香河基地進行拍賣,包括當年把聯賽轉播權打包賣給東方衛視,這裡面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糾結。
如此集中在少數人手裡的權力機制,本身就是腐敗。在公司運作中無法理解,在中國足協卻習已為常,對國際上宣稱它只是個民間組織,對下宣稱是上級派來的司局級的 "足管中心",招商引資時宣稱它是中超公司,官+商+行業組織……這就是結構性腐敗。
所以很好理解為什麼南勇、楊一民(其實還有更多)會腐敗了,在監督機制缺席時,貪一千萬是很容易的事情,這不是潛規則,是明規則。在《中國足球內幕》裡說明瞭愛福克斯的可笑,等足協發現這是個騙局時才查明:它的伺服器在美國德州,公司註冊在英國一個小島,公司所在地在小島南邊一個愛麗鎮上,它實際離法國更近,而據說公司人員真正活動地點卻在香港,打過去電話早已註銷了號碼,那個伺服器上的流量總共22個,這可能是技術人員安裝參測數據時發生的流量。
其實應該去查一下香河基地的賬,從它建立之初的經費莫名其妙擴大了數倍,到後來的維護費用,到準備轉讓它的幕後新聞。這不是一個應該建立的基地,因為處在北方,冬天很難進行訓練,足協還得花大錢去南方租場地,每年維護它還得花幾千萬元……早年中國甲A賺的那些錢,錢陷在這基地了。
在國外,如此巨大的投入必須召開聽證會,因為足協是民間組織;即使在朝鮮,這樣的項目也得經上級嚴格審查,可中國足協由於特殊性,總局對它監管並不力,它時而以民間組織化裝,時而以行政單位要政策,這個縫隙,其實是體制給它的。總局並非不知足協在幹什麼,有一段時間總局大量化銷也得靠中國足協提供,因為足協比其它中心有錢,老爸用了兒子的錢,也嘴軟。
無論這些錢是否裝到個人腰包,但這些來自於職業足球的錢,卻被用在了其它地方,本身也是機制的腐敗造成的,各主席、各局長們並不想改變,這樣對即得利益者是最好的模式。
不是壞的南勇和楊一民讓中國足協變成壞的,而是壞的機制讓原本是好孩子的南楊變成壞的,誰到這個單位來都會成為壞人,如果要深入調查下去,肯定不止南楊,連閻世鐸、謝亞龍、袁偉民也難辭其咎,閻世鐸在任期間對"龔建平"案中涉及到的裁判委員會的官員比如張健強是否有包庇,謝亞龍對愛福克斯有沒有縱容,我從不相信謝亞龍、閻世鐸是清廉的,不收錢不意味著不腐敗,他們是權力腐敗。
由於足協會計把A3聯盟給謝亞龍打來的工資扣掉所得稅,謝亞龍就以外國的錢不應扣中國的所得稅,一口氣跑到財務大罵,逼迫財務人員將稅錢退回來才了事,這本身就違反了相關規定。
沒有人能阻止他們,如果沒有好的機制監管,再好的人都會犯錯,何況人之初,性本惡。
四:總局高官如落網表明舉國體制窮途末路
崔大林將來駕臨中國足協擔當實際上的掌門人,其實韋迪只是他的執行者,在中國足球"北體幫"(謝亞龍是北體大校長)"瀋體幫"(南勇、範廣鳴、範廣會是瀋體院出身)"蚌埠幫"(楊一民、肖天是蚌埠人),現在出現了"瀋陽幫"。沒有企業建制或民間組織合法模式,只有幫會。
連韋迪自己也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傀儡,那些"學習""體育管理是相通的"只是屁話,他只要充當好崔大林的執行者就可以了,韋迪是在南楊之亂後來平安過渡的,崔大林是來全盤實行"舉國體制的",所以崔舉國、韋平安,加起來他們就以為是"舉國平安"。
這又是惡之花的再現,不出意料,也將有人在未來落網,因為這個權力地於集中且無監管能力的體制最終會把他們推進去與南楊會合。"舉國體制"長期被神話了,其實它只是對乒乓球等非主流項目具有集訓優勢,但在市場經營中其實是腐敗根源,因為職業體育不再是運動項目,而是動輒上億的金錢。這些體育官員拚命要維護舉國體制就是保護腐敗體制。
崔大林的舉國足球藍圖裡將要聯合地方足協、地方體育局,可這些協和這些局也是相當腐敗的,可視作總局在後奧運時代再度跟地方體育派系的一次苟合,具體做法是:控制球隊大部分所有權,向政府申請事業經費,以行政命令要求企業只贊助不管理,以城市精神文明建設的名義或者拉動文化內需的名義進行宣傳……然後,中國足球將以比以往任何一次腐敗的姿勢,高尚地死去。這次是真死去了,都沒人願意看一眼屍體。
在德勤事務所的統計中,中國足球可容納的商業空間是一年一萬億,中國體育可容納的商業空間是一年三萬億,這樣驚人的商業空間卻只由一個行政機構來管理,而且直接參與經營,不僅違反了政企分離,而且無法監控,讓人瞠目的是,絕對一級政府機構的國家體育總局通過中體產業其實也是上市公司,這好比文化部通過華誼上市一樣。一個事實可以證明舉國體制的失敗:從前天到昨天,大量網站和地方報紙都在刊登一條似是而非的消息,兩名比南楊更大的官員有問題,這才是最大的魚。事實上昨天深夜所有報紙都在核實這條新聞,查詢這兩名副部級官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時間表,如果本月28號的冬奧會動員大會上某個高官不出席,意味著跟南勇一樣的命運了。一個邏輯是,按照慣常的抓捕控制流程,該是尤可為、現役國字號、南楊……可從基層到足協高層都帶走了獨留一個國字號,這令人費解。如果尚有更高層將要落網,這個邏輯就很好理順,因為還沒有結案,還得等最大的魚落網。昨天從有關部門瞭解的情況是:調查還在深入中……
這不是套話。如果真有高官落網,就說明舉國體制確實窮途末路了,中國的體育不能永遠抱著我們自己發明的奧運金牌"乒乓球""羽毛球""女子舉重"來說事兒,原本奧運會沒有這些金牌的,是因為中國國家實力和國際地位的強大,別人才答應我們的體育外交的,這道理跟有朝一日泰國發達了,就把泰拳申請了十六個級別還分男女項目,一口氣拿下三十二塊金牌,或者孟加拉把"卡巴迪"分成八個級別,它也可成亞洲金牌大國。
歐美體育強國,其實不在乎泰拳也不在乎卡巴迪"奧運強國"的,他們只在乎田徑、籃球、拳擊、F1、高爾夫這些真正的國際標準的競技。
別人,也不在乎舉國體制下的"奧運金牌數第一"。因為他們知道,這事兒根本不靠譜,早就違背了奧林匹克精神,是體育向權力尋租之後,綻開的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