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終於過去了!依舊是老戲登場:天安門前,再泛紅潮,再馳鋼甲,再翔鐵鳥。當然,鑼鼓更響了,但卻是空場。鉗制神州六十年,仍需顯示武力以威懾天下,以恫嚇「刁民」。此地的時空倒錯,彷彿建政之初的毛氏又凌空下旨嚴令:「只許你們規規矩矩,不許你們亂說亂動。」而城牆之外,石首式的哀怨之歌,遍山遍野,動地而起,隱隱傳來。
甲子盛典:耀武揚威其外,空白記憶其內,無一觀眾於城。
真正的勝者並不取決於戰場
嚴格說,那記憶已被撕成了碎片:六十年被一闢為二。前三十年,一片空白,一筆帶過;後三十年,雖濃塗重抹,亦插有禁區──一九八九─一九九二──乃黨國機密,不容窺探。
「盛世」中國,踵事增華,卻成失憶之邦。
既然官方修史蓄意留白,那麼,填補空白,直面歷史,釋放記憶的洪水,就是題中應有之義。
甲子原點──一九四九那個時間點,是海內外關注的聚焦點。時間與空間,都被那個拐點一闢為二。劃海而治,兩岸畫出了兩條平行的歷史軌跡:
在大陸,從韓戰、暴力土改、鎮反、肅反、三反五反開始,經合作化,工商業國有化,反右,大躍進,公社化,大飢荒,四清,文革,聯美抗蘇,到民主牆,改革開放,六四屠殺,權貴市場化,經濟起飛,貪腐橫行……
在臺灣,從「二、二八」,和平土改,基層選舉,出口導向經濟戰略,「自由中國」運動,經濟起飛,本土化改革,「美麗島」運動,中央民代改選,「黨外」力量崛起,直到解嚴,開放黨禁報禁,總統直選,政黨政治成型……
這兩條軌跡,形象迥異,標示出了國族共同體在空間分割下的截然不同的命運。就其中單個個人的運程而言,大體可以說:敗者轉勝,勝者轉敗。敗者先行,勝者蹣跚隨後仿之。誠如龍應臺女士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裡所言,敗者「創造出一個不同的社會,奠定了不同於以往的價值。……他們到了島上,因為軍事徹底失敗,使得後來六十年,臺灣發展另一套價值,這不是國家主義、軍國主義,是一套溫柔人文價值。如果不是因為軍事失敗,也許我們島上還發展不出以個人幸福為核心的文明價值。我以他們為榮,感謝他們失敗。」而勝者至今依舊不肯放下「國家主義和軍國主義」的旗幟,慘淡經營以抗拒文明價值對國民的巨大誘惑力,仍在龐然大醬缸裡掙扎搖擺。
「意志勝利了,意志沒有了」
雖然,勝者舉行了他們佔領大陸六十年的炫耀軍力的盛典,彰顯了他們《意志的勝利》(希特勒德國的經典影片)。但明眼人不難察覺,它的精神靈魂已被掏空,它的五臟六腑已經腐爛,只剩下一個張牙舞爪的空殼了。如是:意志勝利了。意志沒有了。
不過,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而缺乏自信,則是殘酷行為的催化劑。
有鑒於此,近些時日以來,一股悲涼之霧──像漆一樣黑且無孔不入的霧,近來從四面八方圍攏侵襲氾濫開來……濃濃的,無以化開,無以排解:
網際網路被封得密不透風,國內知識界家園天益網被蒸發了,劉曉波被正式逮捕了,譚作人被判了,艾未未被打了,同樣的黑打,高智晟、許志永、滕彪……早已領教,郭泉、黃琦也都被捕被審了,連過去多次往返中港的冉雲飛也被禁足香江了……。在新疆,在西藏,則實施戒嚴式統治,大軍壓境,濫捕濫判,道路以目。
有友朋至,描繪了一幅悲觀主義的末世圖景:在全球金融危機所造就的綏靖主義氛圍下,北京當局,以債主之傲姿,愈益張狂,要山有山,要水得水,罔顧國際社會的譴責,毫無顧忌地在國內實施人權迫害。甚至經濟領域也開始倒退,實施國進民退,擴展國有壟斷企業地盤,併進而影響各國企業家乃至政府的行為方式。
典型的法西斯式治國方略
這裡發生的事,正在精確地複製德意志第三帝國的當年制式:一種國家主義型號的舉國體制。這種體制確保國家集中力量辦事,效率極高,能優先發展軍事能力,在某些經濟領域對國民實施准入歧視,壟斷最核心的經濟部門;厲行秘密警察治國,實行軍國主義教育,培養順民精神,鼓舞國民為國犧牲。並且充分利用低人權、差環境的低成本優勢在國際貿易中謀取超額利益。其根本目標,是確保統治利益集團的權力不倒、利益不散。諸狀種種,已經是典型的法西斯式治國方略了。
比當年德國尤為甚者,是管制方式黑社會化這一中國特色。由於北京加入WTO,在經濟上與國際接軌,為了自身的經濟利益與臉面,像毛一樣完全公開地「無法無天」已經難以為繼。於是,黑社會式的操作即大行其道,政治案件以非政治刑事罪名獲罪,已經氾濫成災。而前述多起僱用打手黑打維權律師和異見人士的案件則是另一類例證。如今,「警匪一家」已非地區現象,而是全國皆然。人謂「過去土匪在深山,現在土匪在公安」,這已成後鄧時代中國的一道特殊風景線,恰如當年的「李、聞被刺案」和「江南案」一樣,呈現出皇朝晚期的典型徵象。
歷史上沒有一個單純依恃暴力的、失憶的政權能固若金湯運程久遠,一個也沒有。
今年,是共產主義籠罩中國的一甲子祭年,一九一七年則是共產主義初次得手籠罩俄國之年,同樣是一甲子後,一九七七年,在蘇俄的衛星國捷克,《七七憲章》破土而出。作為先聲,它為十二年後(一九八九)共產帝國的大敗亡做了預響。
而今的中國,還需再等待十二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