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社會發案率高,公安局有兩本帳,一本是應付省公安廳的月報,這是編的假帳。如:上報發案三起,破案兩起。實際發案三十二起,破兩起。有的公安局膽子大,報發案五起,破案五起。這樣做常受到上級的表彰。為了榮譽大家就都說假話,誰說真話誰吃虧,於是"不破不立"。但殺人案就不好瞞了,每年都有發案高峰期,那年發案高峰期平均每四天發生一起殺人案,兩天半生發一起強姦案。
我審的案子,不少都是應當判死刑的人。記得那年,我審的一個犯罪嫌疑人姓楊,二十多歲。身強力壯。曾因犯盜竊罪被判過兩年刑,出獄後在一家國企水泥廠幹活。他每天要不停地從汽車上用雙手把從山里拉來的石灰石掀下去,手磨破了,纏上布條,幾下子,布條就爛了。十指流著血,他知道自己是勞改新生,盡量要表現好一點。看他老實,別人常欺負他。他一直默默地忍受著。每月發工資是裝在一個紙袋裡。他的班長,車間主任每月都從他工資袋裡抽出幾張錢。他每月所剩無幾。他把此事向黨支部書記,工廠一把手反映,黨支部書記、工廠一把手不管。那些人每月照拿不誤。他有病了,還不准休假。廠裡只有醫務室的衛生員同情他,說:"手都磨成這樣了,怎麼還讓幹活啊!?"一句溫暖的話,把他感動的淚流滿面。他終於決定要把車間主任、班長、黨支部書記全部殺掉。 作案那天傍晚,為了壯膽,他買了一瓶"北大荒"白酒,喝得只剩一點了。他捅了書記一刀,又誤殺了一個人。接著他拎著帶血的刀來到了醫務室,衛生員一見他,嚇壞了,他說 :"大姐別怕,我不殺你,廠裡人就你對我好,我來看看你'"。他走後,衛生員報警,使他束手就擒。
執行死刑那天,法警把他從號裡提出來,他非常鎮靜,面不改色,微笑的向我點點頭。法警用腳蹬著他的後背拽繩子。把他捆的結結實。他戴著腳鐐,後背上還插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殺人犯楊xx"。這時我看見他腰間露出一個紅布條。就問他:"這是什麼?"。他說:"你幫我往裡塞塞,這是我媽前幾天託人給我捎來的紅腰帶,我媽說,穿上紅褲頭,紅背心,扎上紅腰帶,死的時候臉一定要臉朝天,這樣就上天堂了,臉貼地就下地獄了。我一定要臉朝天"。我說:"這不可能,你戴著腳鐐,後背著雙手跪那,槍一響,你一頭就栽那了,不可能翻過來的,別瞎想了,快想想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他接著說:"xx科長,我早就聽號裡人說了。你是個好人,從來不打我們,拿我們當人待,我求你個事,我到時候真得翻不過來,你幫我一把好嗎?兄弟我求你了"。我對他說:"好吧,你放心走吧。你盡量自己翻,一個念頭,自己翻,自己翻,槍一響,你就翻,記住了嗎?"他咬咬牙說:"記住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說:"祝你成功,一路走好!"我看他的雙眼濕潤了。
這時法警過來拽他上車,他不時回頭瞅瞅我。押赴刑場前要在大街上轉一圈,也叫"遊街"。街道兩旁站滿了人。許多人跟著車跑,有人在喊:"楊大俠,有種!!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刑場在一個山坡下,外圍早已擠滿了人。而且漸漸地往裡靠。根本攔不住。每次槍斃人,都是急急忙忙來,急急忙忙跑。被執行的人站成一排。他站在排頭,然後讓他們跪下,這時他回頭看,我站在離他不遠處,向他擺擺手,他也點點頭。槍響了,只見他像鯉魚打挺一樣翻了個身。我當時想,是不是沒打著。我衝了過去,只見他臉朝天躺在那,左眼一股股地往外冒血。我用腳踢了一下他的肩膀說: "好樣的楊大俠,你真的翻過來了。成功了 !"。
我轉身剛要走,只見一個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蹲在那在挖一個犯人的眼睛。一把前頭弧型的剪刀,塞進眼裡,轉圈剪幾下,把一個像扒了皮的熟雞蛋一樣的眼球拿了出來,然後放進身旁一個裝有液體的瓶子裡。動作麻利,相當專業。看了不免有點噁心。這麼多年來,每次槍斃人,我都是坐在車裡,老遠地瞅一下,這次不是受人之托,答應幫人家一把嗎。在回局的途中。我問法醫:"那是誰在挖人家眼睛啊,要讓人家知道了多不好。"法醫說:"大老遠的,看不見吶,接著就火化了。醫院買了,二百元吶。"我問:"錢吶?''法醫說:"花了,他不是想吃紅燜肉嗎。"我想起來了,執行死刑命令下達後,有一個犯人家屬走關係,問那個死刑犯想吃點啥?他說:就讒紅燜肉,於是派人去買了一小碗。我陷入了沉思,法醫瞅瞅我說:"操那份心幹啥,這也叫‘廢物利用'嗎。死了還能為人民做點貢獻,是好事嗎。再說了,這也是上面的精神嗎"法醫比我年齡大,我沒再說什麼,多少年過去了,我一見到紅燜肉,就會聯想起那段難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