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爆發工潮的通鋼( 2009年7月26日,吉林通化,人們聚集在通鋼辦公區內)
【新世紀特稿2009年8月20日】作為"領導階級"的工人實為弱勢群體,他們若不能與民間資本有所合作,就無法擺脫任國有資本宰割的命運。
"勞資矛盾"成為關注的焦點
面對吉林通化鋼鐵公司的工潮,"勞資矛盾"成為評論的焦點。
民營企業北京建龍重工集團,似乎有強大的後臺,入主通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出來進去如入無人之境,而它派到通鋼的總經理陳某,則猶如趙子龍單騎護主,即使在群情激憤的工人之中也毫不退讓,直到被群毆致死,可見雙方對立之尖銳,也可見雙方仇恨之深。
政府官員聲稱,工人們因為"國有情結"較深,對國企改造面臨的困難"不明真相",被人煽動不滿情緒,才出了亂子。"左派"則興奮起來,將工潮視為"中國工人階級向資產階級討還血債",更聲稱"國有情結存在說明社會主義不會滅亡"。
那麼,看上去,中國工人仍然保持著旺盛的鬥志,至少在東北,或者在通鋼是如此。
那麼,令人好奇的問題是,工人是否會圍住政府官員,是否也會將其打死?
更令人好奇的是,中國各地"群體性事件"中,民眾往往相當克制,很注意不給官方以鎮壓的藉口,直到官方動手鎮壓,才暴力反抗,何以通化的鋼鐵工人,卻如此無所顧忌地打人致死呢?
不過,也有評論者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
葉檀在英國《金融時報》(FT)中文網的評論認為,"這一悲劇事件讓我們看到民企控股國企的艱難"。她指出,建龍第二次控股之際,通鋼經營已有起色,"引入民間資本不再成為當務之急",但問題是,其它"大型鋼鐵企業的出價難以符合當地政府的預期"。現實的環境背景是,"一些民企的貪婪與官員的貪腐結合,導致國退民進之路遭受廣泛的質疑,這兩股力量的結合反而吞噬了民企的前進之路。在2004年宏觀調控後,民企進入國企的大門越來越窄"。即使如此,葉檀認為,"不能因為重組過程的利益糾紛,就放棄中國大型國有的市場化進程",而人們不能不注意的是,"國企員工的身份紅利,最終將降低社會整體的運作效率,並導致新增就業人口面臨更大的失業風險"──話說得很委婉,還是可以感覺到其中的鋒芒。
首當其衝的‘罪人'是國資委
於是,出現了更有意思的跟帖。
有一則跟帖,一語道破事情的實質:"大家都很清楚,國資委惹不起,民企則依然沒地位,是撒氣筒",事情的過程,"只能說民企的生存環境依然無比惡劣。如果並購的主角是國企(如寶鋼),或歐美跨國公司(如總經理是老外),還會發生類似暴力事件?反正在民眾眼裡,民企依然是邪惡的,可以隨意被欺負的,欺負了也不會有後果的"。
另一跟帖明確為建龍集團辯護:"通鋼員工工資只有300元,大家可以瞭解一下,建龍全國各個廠的大致工資情況。民營企業大家身邊都有,可以這樣說,福利肯定沒有國有企業好,但是工資水平一般都比國有企業好。這個300塊,就這樣被四處引用了,引用前你調查了嗎?"
筆者讚賞的是,這些跟帖的作者,對事件責任的看法很有水平──"引資後國企老員工如何安置,應該是國有資產改制的重要部分。如果合同沒寫清,也是國資委的問題,因為你不能指望一個民企去承擔一個老企業幾萬離退休人員的包袱。如果在整個事件中有很多問題,那麼首當其衝的‘罪人'應該是吉林國資委,而不是建龍集團,因為作為買家,他追求的必然是低價格,而賣家應該通過公開競標等方式追求高價格,並保障原企業的特定利益(如退休員工安置)。這都是市場規律。但,當前矛盾的焦點,在工人與建龍集團,吉林省國資委則像獨立第三方一樣"。該作者說,"我家鄉很多國企倒閉,老職工一度發工資出現困難。市裡也一度發生過職工到市政府或廠裡靜坐事件,但均未發生暴力行為,最後多數職工的工資都通過國家財政撥款的方式得到了保證,甚至漲了很多"。
這樣來看,事情很清楚,即使通鋼事件體現"勞資矛盾",那麼,其實是國有資本與工人之間的矛盾主導著事件,因為國有資本對工人有不可推卸的承諾,不能借"國企改革"之機就轉嫁其責任,對工人撒手不管。
然而,國資委表現得像是"第三方",國有資本的人格化代表缺位,就把事情弄成另外一個樣子。民營資本不知是傻乎乎地挺身而出,還是被人推到前面,反正它是以身遮擋國有資本,面對工人的怒火。
工人與民族資本鬥得兩敗俱傷
建龍集團交易得手,陳某人自然理直氣壯。他沒有料到,國資委玩的一手"大撒把",原國企將工人推到市場上,陷入不利境地,看上去卻是他代表的建龍集團"黑心"、"無情"。工人們不會無所顧忌地毆打政府官員,打他這個民營企業高管,沒有多少心理負擔。更何況是眾人出手,個人風險減少了許多。那些"左派"高人,只會對建龍集團指手畫腳,只會嘲笑陳某"為了資本積累的快速完成而樂於奉獻出寶貴的生命",對於政府行徑,他們很聰明地保持在"隔靴搔痒"的程度,小心翼翼不去觸及權力對資本積累的主導地位。
民營企業在改革中重出江湖,民間資本在開放中展現活力,是近三十年來中國社會發展中的一個重要變化。它們不是天使,也不是花朵,它們成長的過程同樣充滿著矛盾衝突。然而,民間資本逐漸成長,它們出面參與國有企業的重組,相對於沒有民間資本存在情況下改造國有經濟,有可能更為順利地市場化,而更多的市場制約,也有可能意味著更多的公平。
這種可能性,不是天然注定的事情,只能取決於社會中力量的博弈。作為"領導階級"的工人實為弱勢群體,他們若不能與民間資本有所合作,就無法擺脫任國有資本宰割的命運。正如電影《子夜》描寫的,工人與民族資本鬥得兩敗俱傷之際,買辦資本成為贏家。現實中,工人對民營企業高管大打出手,迫使民間資本退出交易,自己也無法成為真正的贏家。
值得注意的是,前述跟帖指出,那些跨國公司或基金在並購國內企業時,"花了大精力聘請律師,會計師或專業人力或風險諮詢顧問參與其中,並在並購合同中詳細說明這些潛在債務的處理方法。民企可能因為財力或不規範,而忽視這點,最後釀成了大禍"。與那些意識形態味道濃厚的評論相比,這是真正有價值的觀察。民間資本在成長,但它們目前終究實力有限,並購這樣的事情做得不好,或做得不漂亮,原本是很正常的,只是因為參與重組國企就不能不與權力打交道,不能不沾上權力資本,就要更加小心。弄得不好,像建龍那樣,自己吃了虧,還被人罵得一蹋糊塗,是為前車之鑒。當然,這樣的事情出來,各種各樣的嘴臉都顯現出來,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