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5月4日:北京大學生上街示威
今天是五四運動90週年紀念日。中共機關報《人民日報》發表社論稱讚五四運動是偉大的歷史轉折點。而香港一些媒體則變換角度,通過五四運動反思文革中的遇羅克事件。中國官方對五四運動的精神遺產定義為"德先生"和"賽先生",也就是民主和科學。中國人民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吳強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提出,五四運動的精神不是民主和科學兩個口號,而是自由的精神。
德國之聲:中國年年都會舉行對"五四"運動的紀念活動,但是有人表示,紀念五四運動已經變成了一種儀式,五四的精神已經丟失。您這麼評價這種看法?
吳強:那就需要我們重新認識五四的精神是什麼。五四的精神不是表面上的"民主"和"科學"兩個口號,這是後人的強調的和解釋。在我看來,也包括現在學界很多人都這樣認為,五四的精神本身是自由。自由是五四弘揚的最重要的精神。這個精神在現實社會弘揚的空間很小,導致我們看到好像五四精神衰退了。
德國之聲:為什麼您認為"自由"是五四運動的核心精神?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在很多社會運動過程中"自由"不都是被作為一種口號提出來嗎?
吳強:不是這樣的。五四之前的中國社會,19世紀從洋務運動開始,引進了諸多的西方思想。從戊戌變法到辛亥革命,到共和的建立,這一路下來真的在支撐這種社會變化的以及對這些社會變化仍然很不滿的就是用"自由"的標準來衡量。我們現在來理解五四,來分析五四運動最核心的是什麼-是自由。這是五四之後幾十年一直到現在被忽略的被閹割的部分。
在我看來,五四運動是中國現代史上第一個偉大的社會運動,包含了文化運動、社會改造和街頭政治運動三個層次。三者加起來才構成了五四運動的偉大性和現代性。
德國之聲:中國官方史學界還是把著眼點集中在五四新文化運動這個層面上,為什麼像街頭政治這樣的內容軌跡卻會被忽視掉呢?
吳強:這就在於對五四運動的解釋權被意識形態壟斷了。我們現在反思五四就是要回到五四的本來面目。新文化運動本身也是一種混雜,一種包容。從社會革命這個層次看,比如一些學者研究五四時期人們在婚姻愛情革命上的追求,都是對自由的追求。另外,五四運動實際上是一連串街頭政治街頭事件形成的偶然體。在五四這一天前後出現了一些具體的導火索,有一些民族主義的表達。那麼五四就很容易被後來的意識形態詮釋為是一種民族主義的愛國運動。
但實際上,五四運動是一種社會運動、學生運動具體開展的方式。把街頭街道作為政治表達的空間,學生從高等教育的新空間轉移到街頭。在這個方面,中國新一代精英看到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對政權政策表示不滿,對新文化的追求,對自身自由的追求,特別是對運動本身對街頭抗議方式的追求。這是我們看五四運動最重要的政治遺產。
德國之聲:當年五四運動從學生運動開始發展為席捲中國的大規模社會運動。那麼在今天的社會,中國還有可能出現相當於五四規模的學生運動嗎?
吳強:不可能出現了,因為中國現在的高等教育已經完全成為一個現有的社會關係、統治關係的再生產。我們看現在學生的構成,看教育內部運作的體制,包括從錄取到就業,越來越依賴社會關係本身,而這個社會關係又是統治關係的一個體現。現在並不是通過高等教育提高人對社會的參與和融入能力,而是在繼續這個社會原有的一種生產關係分配關係。所有的學生都因此變得空前的保守。每個人都面臨巨大的就業壓力,他們需要依靠高等教育所形成的金字塔,依靠學生背後的家庭關係,而這些都是現在統治關係的繼續,是一種再生產的模式。
德國之聲: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按照中國現有的教育體制,學生是不可能繼承五四的核心精神,也就是自由的精神?
吳強:對,在校園內部已經沒有平等了,沒有對自由的追求了。高等教育中教育的內容都是極其務實的,沒有真正多少鼓勵人進行自由創造的內容。真正的五四精神,作為現代高等教育和現代社會的源頭,也就是對自由的追求在現在高等教育體制裡已經看不到了。那麼學生也不可能對社會、政府、國家、世界形成新的看法。大學也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共空間。它的公共性已經被抹殺。
德國之聲:這些年學界有一些聲音認為應該重新評價五四運動。有些人認為,五四運動掀起了過強的民族主義情緒,過於激進也由此阻礙了中國民主化發展的進程。您怎樣看待這樣的觀點?
吳強:像李澤厚老先生就提出過五四運動救亡和啟蒙二重奏的問題。這樣的看法讓我們忽視掉五四運動本身包含的社會運動以及擁有社會運動自由這些最重要的主張。我們現在看來,五四運動和當時的政權之間的關係,是一種非體制政治和體制政治之間的關係。如果對體制政治的政策不滿,大家又無法通過體制政治表達自己的不滿,那只能通過街頭、自己的組織社團、社會運動,通過體制外的抗爭來進行表達。如果看到這點我們就發現,當體制外的政治被壓制被閹割,那麼主流政治就會變得封閉化、僵化、保守化。從主流政治看也是這樣一種情況,如果主流政治封閉化了,公民全面的政治參與變成少數精英的遊戲,主流政治就必然會趨向僵化、保守化。社會運動就是在封閉政治之外另起爐灶,搞體制外的政治表達自己以及其他被主流政治所忽略的政治群體的聲音,形成集體的表達。這樣做的結果會促進體制政治的正面進化和轉變。未來如果我們還考慮對五四精神的繼承,那麼就需要給社會運動以更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