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彪事件的重創下,毛澤東大病一場。自認為已經沉痾難起的毛曾向周恩來交權,隨後又對此感到後悔,急於安排後事的毛非常擔心自己活不過周,為此在大病初癒後就開始用心思,設法給周抹黑,並在周治病的問題上做手腳,有意延誤治療,把周往死路上推。
事情是由毛澤東在參加陳毅追悼會後一度病危引起的。
在考慮他的接班人時從來就沒有把周算在內,開始是劉少奇,在劉下面,毛考慮的是林彪和鄧小平,一直在他們兩人之間搞平衡。
所以當毛澤東病重期間,周恩來的精神壓力比任何人都大,因此後來當毛一度昏厥時,聞訊趕來的周氏心情緊張到了極點,以至當場大小便失禁,許久下不了車。直到毛澤東被搶救過來以後,周恩來才大大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還有一件事情必須馬上要做的,那就是趕緊表態推掉毛向他交權一事。
實際上,江青已經為這件事在政治局會議上反咬了周恩來一口,責問為什麼要逼毛澤東交權,弄得他有口難辯。為此,周在毛的病情轉危為安後,特別鄭重其事地讓負責警衛毛的張耀嗣帶話給毛,說:"等主席精神好一些時,請你向主席報告,我們還是在主席領導下工作。"
事實上,正是在這段纏綿病榻的日子裡,毛澤東為自己陷入的困境找到瞭解救之道,那就是決計利用尼克松訪華的機會,在外交上打一個大勝仗來掩蓋文革的破產。這正是毛本人後來回心轉意同意接受治療的原因所在。
尼克松訪華後,毛澤東的病情大為好轉,身體逐漸康復。這當然是和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心病還須心藥醫"的緣故--因為通過尼克松訪華,一舉改變了中國以往在國際戰略格局中的不利地位,使毛盤算已久的"聯美整蘇"的構想如願以償,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外交上打了一個大勝仗,迫使世界上頭號國家美國登門求和,大大提高了中國的國際地位,可以藉此轉移國內的視線,為文革的敗局挽回了一點面子。這樣一來,毛澤東總算從林彪事件的重創上緩過一點勁來。
然而,毛澤東剛剛在政治上渡過難關,隨即就對他在病中向周恩來交權一事感到後悔。雖說周本人馬上就推掉了,但此舉畢竟在實際上承認了周作為自己接班人的地位。而且與林彪不同的是,周本人握有實權,掌控著黨,政、軍日常工作的運轉。在這種情況下,萬一週在政治上存有異心,將會比林彪更加難以對付。
當然,毛澤東並不準備將周恩來一腳踢開,因為他畢竟一貫忠順,況且又剛剛幫他在政治上渡過難關。這樣做,未免讓人感到有過河拆橋之嫌,再說以後整個國家內政外交的工作還是要依靠他來做。因此,必須找出一個兩全的辦法:既要設法抹掉曾向周交權這件事,又要盡量做的不露痕跡,以免讓人認為他翻覆無常,出爾反爾。為此,毛澤東在大病初癒後就開始用心思,尋找機會,設法了結這塊心病。
這年五、六月間,中央召開了有各地黨、政、軍負責人參加的批林整風匯報會。毛澤東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做文章,在黨內高層中當眾抹掉曾向周恩來交權這件事。為此,他以總結"黨內路線鬥爭的歷史教訓"為名,點名讓周在大會上現身說法,自揭歷史上曾幾次犯過路線錯誤的老底。
本來,會議的原定議程並沒有這個內容,況且周恩來本人又是粉碎林彪未遂政變的有功之臣,即便不能論功行賞,也實在不必再重算歷史老賬,讓他當眾難堪。但是,毛澤東為了達到在政治上給周臉上抹黑的目的,以堵死他在自己生前身後接班的可能,卻執意要這樣做,全然不顧周的臉面。
在會議中間,毛澤東單獨找周恩來談話,專門談了一通"黨內路線鬥爭的教訓",拐彎抹角地示意周在大會上圍繞建國前黨內六次路線鬥爭的問題作一發言。江青隨後在政治局會議上乾脆把話挑明,指明要周聯繫個人實際,"多講點歷史事實"。
毛澤東軟硬椎施,對周恩來進行籠絡。他知道文革中一度鬧得滿城風雨的"伍豪啟事"問題一直是周的心病,便主動提議周在會議上也對此作一專題報告,澄清事實,以此來換取周恩來的合作。
周恩來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毛澤東突然讓他在黨內高層會議上重翻幾十年前陳年老賬的用心,是在"古為今用"。實際上,深知伴毛如伴虎的周在林彪事件後,就已經預感到今後他們毛的關係會變得更加微妙難處,因而有一種如臨深淵,如屨薄冰的心情。他很清楚,毛澤東從來沒有在政治上真正信任過他,想整他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雖然幾十年下來總算大體上相安無事,但那是因為他長期以來只是黨內第三號人物的緣故,從來沒有在政治上對毛構成過真正的威脅。
然而,林彪事件後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周恩來在無形之中成為黨內的第二號人物,取代了以往劉少奇、林彪的地位。對於眼下政治上的險境,周本人非常清楚。他太瞭解毛的為人了,劉、林二人分別曾是毛澤東長期以來政治上堅定的盟友,最後尚且遭致殺身之禍,更何況曾在歷史上幾次反過毛的他了。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周恩來在林彪事件後,暗中為自己的處境提心吊膽,變得疑心很重,處處小心戒備,以至於竟鬧出在陪同衣索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一世前往上海訪問途中飛越長江時,不相信專機機長的解釋,懷疑自己所乘的飛機正在飛往海外的事情來。
周氏決定按照毛澤東的意思,在中央批林整風匯報會上作一發言,重點放在個人歷史上所把嚴重路線錯誤的自我批判上,隨後並在政治局會議上宣布了這件事。
開始,周恩來只寫了一個提綱大要,但是江青不依不饒,一定要他清理思想,具體"聯繫實際",為此,周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翻箱倒櫃,查找資料,整整花了十天的時間,準備發言稿,再一次對當年的歷史老賬上綱上線,進行自我批判。
據週身邊的人說,周恩來寫得很苦,整日伏在案頭,很少起來活動。這期間,他的精神壓力很大,既要清算批判自己,又要揣摩上意,憂心勞神,每天連鬍子也不刮了,飯也吃的很少,最後寫得臉都浮腫了,兩腿腫到膝蓋以上,連鞋子部穿不下了。
提綱寫完之後,周恩來心裏仍然不踏實,不知這樣寫法是否符合毛澤東的意思。於是,在把發書提綱送毛過目的同時,他又專門附了一封信,表示自己願意像當年延安整風那樣,清算自己歷史上所犯的路線錯誤,周在信中這樣寫道:
現在既然大家願意聽,而我也有讓大家知道的歷史責任。兩次在主席處聽到片言隻字關於路線的教訓,我更急於要寫出初稿,不管行不行,總算是個初稿了,至少可供批判用。我老了,事又多,不定那天心臟病發,我就無法還賬,同志們也將失望,那時成為終身之憾!不管對下對,行不行,乘主席健在,我總(算)寫出初稿,請主席勉強翻一下,這樣長的稿子(30多頁) ,我實不安。如可用,我就去講,講後再改。實在不行,我就放下,以後再改。我現在認為,把我過去犯的路線錯誤和重大錯誤告訴三百多位老中青黨政軍和各地負責同志有好處,使他們可以批評我,監督我,對我還可以改造,對他們也可引以為訓。即使不行,至少也可知道我是怎樣一個黨員,主席又是怎樣挽救我和教育我的。
毛澤東的意圖就是讓周恩來當眾自揭歷史老底,並不大在乎具體寫的如何。在得到毛的同意後,周連續用了三個晚上在中央批林整風匯報會上作了題為《對我們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六次路線鬥爭的個人認識》的長篇發言,在回顧總結黨的歷史經驗教訓的同時,重點放在檢討自己在王明左、右傾兩次路線鬥爭中所犯的嚴重錯誤上,用大陸官方的說法是他"對自己作了嚴厲的、毫不留情的剖析,甚至是過份的檢討"。周在發言中這樣說道:
這兩次路線錯誤,要沒有毛主席"憋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長期挽救我,教育我,給我以補過贖罪的機會,我何以能有今日?所以我每每回想歷史教訓,常感旦補過之日無多。"
當然,周恩來非常清楚光是檢討歷史老賬是過不了關的,還必須說出毛澤東真正想聽的話來,那就是他不配作為毛的接班人。為此,周專門在發言末尾當眾申明:" 我覺得由我來談談前六次路線鬥爭,更著重說說對我自己犯過的路線錯誤的個人認識,確有其必要性和現實性","我一直而且永遠自認為,不能掌舵,只能當助手"。
不僅如此,周恩來還表示:"你們瞭解我的歷史上的錯誤後,就會破除迷信......你們有權力要求我改好,如果還改不好而錯誤犯的又大,你們有權力要求中央討論,輕則警告,重則撤職,這是毛主席建立起來的黨的正常生活。"
在毛看來,這件事已經初步達到了目的,現在從中央到地方的黨、政、軍領導幹部都知道了周在歷史上反對他的老底,是個路線錯誤的屢犯。而且周本人眼下也已經得了癌症,不打自倒,因此不必在政治上再大動干戈了,只須在他治病的問題上做點文章就可以了。
在年初大病一場以後,急於安排後事的毛澤東非常擔心自己活不過周恩來,而一向在政治上態度曖昧的周如果在他身後帶頭翻文革案的話,以周在黨內外的聲望和手段,一呼百應,失去了庇護的黨內文革派根本不是對手。這就是毛隨後在周治病問題上的態度,讓人感到其中暗藏玄機的緣故。
周恩來是在一九七二年五月中旬做每月一次的尿常規檢查時,偶然發現尿樣中有幾個紅血球和形態異常的細胞。周的保健醫生不敢掉以輕心,馬上又做了第二次檢查,請北京各大醫院最著名的細胞病理學、泌尿腫瘤專家對檢查結果進行會診鑑定,確診周恩來罹患"膀胱移行上皮細胞癌"。因為事關重大,醫療專家們爭分奪秒,隨即派人聽取天津、上海兩地專家的意見,得出的結論是一樣的。與此同時,專家們又翻閱了國內外大量的參考資料,開會進行討論,認為周恩來本人目前沒有任何症狀,病變尚在早期,如及早進行治療,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治癒率,而一旦錯過時機,發展成晚期膀胱癌,後果是嚴重的。
根據討論的意見,醫療專家們隨即向中央寫了書面報告,詳航周恩來的病況,力陳爭取及早治療的好處和疾病發展的不良預後(這定專家們的委婉說法。實際上,膀胱癌一旦錯失早期治療,結果只有等死--作者注),並制訂了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等待中央批准。因為按照中共黨內保健制度的規定,凡是政治局委員以上領導人的治病方案,必須經由毛澤東批准後才能實施。然而,毛澤東的表態卻令人感到十分蹊蹺,他通過汪東興向負責周恩來保健的醫療專家們傳達了四條指示:第一要保密,不要告訴總理和鄧大姐;第二、不要檢查;第三、不要開刀;第四、要加強護理和營養。
醫療專家們深知時機對於治療膀胱癌是致命的,因此對中央作出這樣的決定十分不理解,要直接寫信向毛澤東陳情,卻遭到了顯然是深知內情的汪東興的嚇阻。汪代表中央出面找他們談話,讓他們先"穩住",強調中央這樣的決定是"保總理的",說:你們要聽上帝的,要跟主席的思路,主席正在考慮全面的問題,可過一段時候再行。
這樣一來,對周恩來的治療工作便拖延下來,失去了早期發現後及時治療的先機,等到後來一切都已經晚了。這讓醫療組的專家們後悔莫及,覺得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不過,由於這件事涉及到毛為人品質中最惡的一面,明擺著把周推上死路,時至今日仍然三臧其口。大陸官方更是諱莫如深,唯恐這種殺人不見血的事情揭露出來,損及毛的"偉大形象"。這已經是後話了。
周恩來是個非常精細敏感的人,儘管醫生們奉命對他的尿樣檢查的結果避而不談,卻無法瞞過他本人。頻繁的查尿,自然讓周意識到來者不善。既然醫生們不願意談這個問題,他也不去為難他們,而是自己動手去查尿細胞學一類的醫書,瞭解有關醫學常識。醫生們也知道這一點,只不過雙方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