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兒呢?」楊皓明問。
「我還在娛樂城裡。」張平的聲音壓得異常的低。
「你出來吧,我們在外面等你。」楊皓明說。
「金大華死了。」
楊皓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金大華死了。」張平重複了一遍,「鄭強也在這裡。」
楊皓明覺得像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我們馬上來。」他結結巴巴地說。
「千萬不要!你們趕快走,他們不知道你們是誰。你們來了就麻煩了!」張平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慮。「你們趕快回偵探社,我很快就回來。」
楊皓明還想說什麼,張平卻已經挂了電話。
「怎麼了?」雯霓見楊皓明臉色不對,趕忙問。
「金、金大華死了。」
雯霓驚得張大了嘴巴, 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恐、恐怕我們得、得去看看。張平和鄭強都在那裡。」
「可是, 」雯霓咬著嘴唇,「你這樣去怎麼行?」
楊皓明搖了搖頭----他心中極度惱恨懊悔,自己為什麼會闖下這樣的大禍,現在可怎麼辦?他站在那裡呆呆地想了好一會兒,才下定了決心:「管不了那麼多了。如果剛才是我們做錯了,再逃避就是一錯再錯。」
「可是----」雯霓著急地說:「金大華是鄭強的兄弟,他可不會講理,他會殺了你的!而且,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是他們一逼再逼,非 要跟你比試。就算他不殺你,這件事情說不清楚,在場的證人都是他們的人,你這輩子就完了。他們不知道我們是誰,只要張平不說,他們也沒法追究你。」
「可是我不能這麼做!」楊皓明痛苦地說,「如果我命中注定有這一劫,再怎麼躲也躲不掉的。師妹,我,我還是坦然面對的好。就算一時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你也不希望我一輩子背著個十字架活著吧?」
雯霓急得哭了出來:「可是----」
「錯在我。我其實真的應該好好聽師父的話,他早說隨便和人動武,勢必招來無窮的麻煩。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師父他也講過不知多少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雯霓抹了抹眼淚:「你打他的拳法是我教的,我也有責任。我跟你一起去。如果他們要殺你,我和你一起死;如果你要坐牢,我也跟你一起承擔。」
楊皓明苦笑了一聲:「你能這樣對我,我真的很開心。可是這件事沒必要犧牲兩個人。我是男的,就讓我來承擔好了。監獄裡那麼髒,還有同性戀, 牢頭成天罵粗話打人,我怎麼敢想像你被關在那種地方呢?何況男女不同牢,你就算陪我坐牢,我們也見不著。倒不如你偶爾來看看我,給我帶好吃的,不是更 好?」
「......好吧,我每天去看你。」雯霓的眼淚又滾了下來,「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見鄭強。我絕不能讓他殺了你。」
楊皓明嘆了口氣:「好,那我們走吧。」
兩人重新回到環球娛樂城,上了三樓。娛樂城里許多客人都盯著他們交頭接耳,他們卻心事重重,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只管自己往前走。
他們問了個保安----他也是剛才圍攻楊皓明和雯霓的眾多人之一,但他並沒有認出這兩人就是剛才的肇事者。根據他的指點,兩人來到一間會議室外。楊皓明深深吸了口氣,便推門進去了。
「你一定認識他們,你跟他們一起進來,你一定知道在哪兒找他們!」一進門兩人就聽見鄭強在咆哮著。
屋子裡有很多人,都圍在沙發周圍,鄭強坐在沙發邊上,正在厲聲質問張平。張平見楊皓明和雯霓進來了,頓時臉色一變。
「不用找了,」楊皓明說,「那兩個人就是我們。」
「不用這麼坦白吧。」雯霓心裏暗暗叫苦。
鄭強一聽,轉頭瞪著楊皓明,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了:「是你們?!」
雯霓趕忙說:「是金大華逼艾瑞克跟他比武的。」
「胡說!」鄭強大吼一聲,一拳打到楊皓明臉上。他本來可以很輕易地避開這一拳的,但他心中愧疚,只略側了側,好不至於被打掉牙齒或打斷鼻子。鄭強的拳頭勁力很大,他半邊臉立即腫了起來,嘴角開始流血。
鄭強並不解氣,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掄起拳頭朝他的胸腹狠命地打。他心裏難受,挨打反倒讓他覺得好過些,潛意識裡他似乎更寧願讓鄭強打死償命 罷了,也好過接下來的上庭、入獄那一系列的屈辱。想到這裡,他竟不運功抵擋,硬挺著讓鄭強打。被狂揍了好一陣,他終於支持不住咳了起來,吐了幾口血。鄭強 鬆開他的衣領,他一時站立不穩,跌坐在地,鄭強卻仍不解氣,抬腿踢他。
雯霓再也忍不住了,哭著扑到楊皓明身前,鄭強一時沒收住腳,狠狠踢在雯霓背上,她痛得眼冒金星,卻強忍著沒叫出聲來。鄭強見錯踢了雯霓,狂怒中卻也急忙收住腳,吼道:「你讓開!」
花藍頭髮和另兩個人過來要拉開雯霓,她卻死命拉著楊皓明的袖子不放:「艾瑞克打金大華的拳法是我教的,你要報仇,就應該打我殺我。他救過你的命,你不該這樣對他!」
鄭強一聽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上次賴皮四的人砍你,剛好我們在街上看見了。是艾瑞克制服了斧頭幫的人,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他立即為你施針止血治療,你恐怕還沒到醫院就已經死了。」
「什麼,救我的人是他?」鄭強愣住了。他一直不知道是誰救了他,醫生也曾對他說他身上這麼多傷,居然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簡直是奇蹟。
楊皓明還在不住地咳血,聽雯霓講施針,腦中忽然靈光一現,趕忙忍著痛對鄭強說:「讓,讓我看看金大華。」
「不許你碰他!」鄭強仍舊怒不可遏。
楊皓明強力止住咳嗽,掙紮著爬了起來:「讓,讓我看看,萬一他還有救呢。」
「人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鄭強話沒說完,雯霓忙打斷了他:「艾瑞克是徐神醫的弟子,讓他看看總是好的。」
金大華僵挺在沙發上,楊皓明摸他的脈搏,粗摸似已無脈了,但片刻後竟摸到了極細的脈象;探呼吸,粗看也似乎停止了,但仔細體察卻發現還有極細微的氣息。楊皓明又伸手摸金大華的腋窩和鼠蹊部,鄭強見了很是惱怒,剛要發作,卻聽他說:「他還有救。」
全屋子的人都大吃一驚。楊皓明馬上從身上取出針囊,拿出銀針,先扎金大華頭頂的百會穴,然後脫了他的鞋襪,用針刺他大腳趾內側,再刺腳心湧 泉穴,接著又刺腳二指外側,接著是手大指內側,最後刺手心;又再把脈時,脈路已經回轉。楊皓明又拿出短笛對著金大華的兩邊耳朵吹氣。吹完後他向鄭強要了剃 胡刀來,在金大華左頭角剃下一寸見方的頭髮,用盤子盛了燒成灰,要來些紅酒調一調,把金大華的頭扶起來,用杓子撬開他的嘴,給他灌了下去。(注一)
眾人都不明白楊皓明為什麼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口氣堅定,不容置疑,鄭強也默許了。於是無論他吩咐什麼,那些手下都一一照辦。
不多會兒,只聽金大華咳嗽了幾聲,竟然睜開了眼睛。屋子裡一片驚嘆。金大華見眾人都圍在自己身邊,用驚異的眼光望著自己,覺得很是奇怪。
鄭強又驚又喜,忙詢問金大華的感覺。
楊皓明鬆了口氣,捲起金大華的袖子,仔細查看他的手臂。
金大華莫名其妙地問:「你不是那個什麼明星傢伙嗎?你在這兒幹什麼?」
鄭強答道:「剛才你跟人比武,暈死過去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不過他又把你救活了。」
楊皓明卻搖了搖頭:「他根本就沒死,何來救活?」
「可是他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他這是屍闕,現在也叫類中風。看上去像是死了,其實沒死。」
「原來是這樣。」雯霓恍然大悟,「也就是說,他的假死並不是你打的。」
楊皓明點了點頭:「我打他沒用功力,像他這麼健壯,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健壯,絕沒可能這樣就被打死了。但那一掌也可能觸發了他的類中風。」
鄭強見金大華活了過來,對楊皓明的恨意也全消了。他看楊皓明嘴角全是血,半邊臉腫得老高,又想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鄭強心裏頗有些內疚起來:「我剛才那麼打你,對不住了。」
「不要緊的。」楊皓明站起來揉了揉胸口,「鄭先生,麻煩你借一步說話。」
鄭強看他臉色凝重,忙帶著他到了裡間,雯霓也跟了進去。
「鄭先生,我知道你跟你兄弟感情很好,所以希望你有個思想準備。」
「有什麼你就直說吧。」
「你兄弟,他的健康非常不好。」
「怎麼個不好?」
楊皓明嘆了口氣:「看上去他似乎在吸毒,而且他有愛滋病的症狀。他喝酒抽煙過度,又縱情聲色,身體虧耗很大。雖然他看上去還很健壯,但五臟 六腑已經在漸漸喪失功能。除非他戒菸,戒酒,戒色,戒毒,平心靜氣,好好調養,否則的話,多半壽命不會長久了。你最好馬上送他到醫院去檢查治療。」
金大華還不到四十歲,但他縱情聲色在黑社會裏都是有名的。鄭強一直勸他莫碰毒品,他也答應得很好,沒想到他還是碰了。
「唉!」鄭強長嘆一聲。他和金大華其實並不太一樣,但他們之間義氣深重,金大華曾屢次救過他的命,所以無論金大華怎樣胡鬧,鄭強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臨出門時,鄭強由衷地說了一句:「艾瑞克,謝謝你。」
(注一) 這裡是史記中記載的扁鵲治療虢國太子的屍闋假死(類中風)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