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的設計中心兩個月後將要關掉,你們都被解雇了,公司請來了 GRIEF EXPERTS (咋翻譯?痛哭流涕專家?),今天免費為大家服務。」剛趕來的總公司 CEO 低著頭宣布,難過的像剛死了後媽。
這已經是一年半中連續六次裁員了,每次裁員都像被敵軍偷襲過後,整不明白誰陣亡了,反正活著的就喜出望外的擁抱自己,再把陣亡同事的椅子和電腦順走。每次災難過後, CEO 電視會議照例安撫,一臉忠貞的說沒有裁人的打算了,讓人倍感被欺騙後的疲憊(誰說美國人不撒謊?)。多次偷襲後,規律來了:被裁的人都是先無法 LOGIN 電腦,然後納悶,然後電話通知去談話,然後淚眼朦朧的回來收拾遺物。所以每次計算機網出問題,人人都覺得日子到了,馬上聽取裝箱聲一片,後來乾脆打好包,一棵紅心,兩手準備。裁員後空出的 CUBE ,大家習慣的用前主人的名字稱它們為「 STEVE MEMORIAL CUBE 」,「 JANE MEMORIAL CUBE 」等等。隨著不斷裁員, MEMORIAL CUBE 越來越多,進了公司有置身墳場的感覺,懷念著這些消失的音容笑貌時,又品嚐著劫後餘生的負罪感。
裁員啊,裁員,不是在裁員中崩潰,就是在裁員中變態。同事中剃光頭的憤怒型,蓄鬍子的消沉型,花樣百出。公司 EMAIL 裡各種勵志小故事流行,像什麼中國的塞翁失馬,印度的阿三丟像,美國的「我因為沒鞋而傷心直到我看到一個人沒腳」,思考的顛三倒四的,疑似人事部的奸計。同事們開始自救,除了幹活的沒有,什麼都有,做貸款的,賣房的,搞諮詢的,不一而足,研發部電話聲不停,一片繁榮景象。常有人中午才西裝革履的回來,掖下還光明磊落的夾著花花綠綠的宣傳材料,一派面試成功後的自信。這幫找到下家後就混著,等著領遣散費走人,整天問:「啥時裁員啊?我們都盼著這一天呢」 氣的大老闆放狠話:「誰再這麼吊兒浪當,下次就不裁誰!」
回到電腦前,看到矽谷的設計中心關掉的消息已經公布了,公司股價暴漲,自己的股票終於解套了。我樂得左手緊握右手,代表股民感謝自己。想到有多少貧下中股,為買公司股票,賣兒賣女;又有多少貧下中股被公司的股票深度套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股民的狂歡中,我們卻自私的難過,脫離群眾何其遠啊。
想起免費的痛哭流涕專家,決定下午去見。她告訴俺失業後要分五個步驟慢慢去痛苦:震驚和否認,憤怒,自責,悲傷,接受。並伴隨吃飯不香,睡覺不沉等症狀。我說:沃靠,這不跟走失老婆的痛苦過程一樣了嗎?難道又要回到半夜被人從夢中搖醒餵安眠藥的悲慘日子嗎?咱不能傷心出點花頭嗎?專家表情莊嚴的說:工作沒了,老婆跑了,爹娘死了,貓狗丟了,痛哭流涕的原理都是一樣的,我們只是不同專業的 GRIEF EXPERT 。接著聊下去才發現:最近矽谷裁員太多,專攻失業的痛哭流涕專家生意太興隆,價格猛漲,公司圖便宜,請的這位是貓狗走失專業的,怪不得聽她講丟了工作像丟了寵物一樣,怪不得她安慰的話語總讓俺想起小時候丟了白貓的傷心事。
看丫的安慰不到穴位上,我像被小姐一通按摩的老中醫一樣著急。我其實是想好好的享受一下久違的「傷感」,「流浪」,「迷惘」,等等高檔次情感,因為已經快沒機會享受了。
我們組本來給 B 公司提供諮詢服務,開始裁員後,沒人管了, B 公司很不爽,私下問我們能否業餘做,我們幾個求之不得,與 B 公司勾搭成姦已久,這下好好做了兩個月的諮詢,特愛說:「 What can you do ? You fire me? 」兩個月後,成了口頭語,遺害無窮。
許多許多年過後,那家公司還是不死不活的耗著,而同事們在大革命低潮時能去的公司,都是優秀的公司,加入時公司股值又低,大多因禍得福了。由於低谷時,各公司都守身如玉,捨不得招人,所以一旦找到,那就是天生的一對。同事們各山頭落草為寇,江湖朋友越來越多,路子越走越寬。每年的 HAPPY LAYOFF DAY ,不忘聚會一場,情同老戰友。
很懷念那段等待失業的日子,沒有心靈震顫的歲月,我這深刻的思想界人士,每天只能嘻皮笑臉的虛度,感覺特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