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陌生的文化,艱辛的開始,弱勢的處境,使得他們的自殺與猝死顯得如此悲涼。移民,這個身份本身帶著的緊張,憂慮,壓力,承擔,苦悶,辛勞......使得脆弱如大海暗礁,戳穿堅硬的船身。原本在自己國家瀟灑快意,或至少穩妥從容的人生,因為移民而改變;原本或許永遠也意識不到的脆弱,也在這移民的生活中絲絲蔓延。
生命多脆弱
人物:Steven,男,38歲。來加拿大4年。
無法想像,自殺,這樣的念頭出現在腦海了,那麼自然那麼應當。
不長不短的四年移民生活,我已經和死亡兩次照面。一次是身體的原因,一次是精神的原因。30歲那年,我覺得移民是一件挺有好處的事情,對於我這種在中國不上不下的老百姓來說,移民之後對子女的發展對自己的老年,都能夠比較的穩妥。我作為主申請,一家三口遞交了移民的申請,但辦理的過程並不順利,拖拖拉拉地辦理了將近4年。34歲那年,我們來到加拿大。
都是正當壯年的我們,身體健康,頭腦清明,能吃苦。生活即便好不到哪裡去,但絕對壞不了。
然而,我的身體並沒有我想像的好,加拿大的體力活也比我想像的要累。在國內,坐辦公室,就是拎拎菜端端碗的活兒。這一下子在工廠裡,一天站8個小時或者更多,不停的幹活。為了能夠賺多一些的錢,只要有加班的情況,我都主動加班,經常每天都多干2到3個小時,週末的倆天也不放過,因為加班的時間每小時的時薪多一些。剛開始的時候,心裏每天算著賺了多少錢,總有一種興奮感,也不覺得累。每天滿腦子就是幹活算錢,倒頭睡覺,也真的很是機械,沒有更多的感受。
過了半年之後,對於這種一成不變的工作開始由一些厭煩和喪失興趣,這個時候,身體的感官開始復甦,半年不停工作積累下來的疲勞和病痛就全來了。我先是感覺到頭疼,後來發覺心臟不舒服。因為自己從來沒有什麼心臟上的毛病,就覺得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咬牙週末沒有去加班,準備在家休息倆天,這就出了事。自己是不知道了,只是聽妻子說我不省人事,心臟停了呼吸沒了,把她和孩子嚇壞了。他們哆哆嗦嗦地打911,英語亂七八糟的說著,只知道說Help,只知道說自己的地址。搶救的過程我也是不知道的,妻子說很危險,差一點我就沒了。幸好那天他們都沒有出門,幸好那天我在家裡休息。醫生說我的心臟再也承擔不起繁重的體力勞動了。我笑說,以後咱們家的大米得老婆來扛了。妻子說我還能笑得出來,我,真的是一隻腳跨進鬼門關的人了。
經過這一次,在醫院好好檢查了一整,我才知道我的身體原來已經千瘡百孔,好像一塊朽木,輕輕一碰就會變成一堆碎渣。在國內,真的是養尊處優的生活,太舒服太安逸了。我大難不死,更加想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可是,我沒有想到,兩年之後,我竟然有了自棄的念頭。
其實,那個時候,我的身體已經恢復的挺好的了。妻子照顧的好,自己也很注意。但是,生活境遇的不如意,使我焦躁煩悶。在中國,我在部門做領導,家裡我是經濟支柱。看到妻子孩子跟著我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即幸福也有成就感。而到了加拿大,那次昏迷之後,我不能做體力工作了,就只能找辦公室的工作,沒有經驗和知識,就只能從頭學。
我沒有耐心,看著妻子疲倦的樣子,我又心疼又沮喪。妻子很好,工作再辛苦,都要給我作好一天豐富的飯菜,還有許多的家務。我想幫她,但發現自己真的做不好,房子收拾不利索,飯菜做得不香甜,就連衣服也整不好。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沒用,反而成了妻子孩子的負擔,開始想自殺。
當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就連自己都渾身戰慄。自殺?這個這麼遙遠陌生的詞彙現在就站在我的身邊,隨時可以成為現實。
我甚至走到租住的公寓的陽臺,探身向下,看到那青灰色的地面。我也呆呆地看著刀子好幾個小時,我怕太血腥,嚇著了他們。我想吃藥,又怕死不了,醒來愧對。我想乾脆不聲不響地出走消失算了,但又覺得這樣讓他們牽腸挂肚精神煎熬。或許,我找各種為了他們的理由推翻自殺的種種設想,是因為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又或許是陽壽未盡。我最終沒有行動。
移民幾年中,看新聞不少移民自殺,也感嘆他們的勇氣,但又看到前來奔喪的年老雙親和待哺嬰孩,再想到自己。雖然死亡解脫的快意一直在心中痒痒地誘惑著我,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我邁不出。
從來都以為生命燦爛堅韌,沒想到當境遇改變,死亡的現實可以那麼快就來了。我太明白猝死的原因,都是對自己身體狀態的忽視還有不願停下的緊迫心勁。我也知道那自殺念頭襲來時候的恐懼和快意,對未知的死亡固然懼怕,但對未知的現實生活無助,只想快快解脫。
理想多脆弱
人物:Mike,男,35歲。來加拿大3年。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那些猝死的移民,使我想到了這句詩。想到未竟的事業,留下的妻兒,心裏真的好生的感慨和遺憾。我,還活得好好的,沒有身先死,但心卻死了。他們是在實現個人理想的途中疲累夭折,而我,是理想幻滅,形如行屍走肉。
以為加拿大可以實現理想,卻沒有想到這是一片堅硬的土地,要想理想生根發芽,需要太堅強的意志力和太長期的付出,我一次次的嘗試,但也一次次的無望,最終為了保全一點幻想的餘地,我放棄了。
我的確是不大能吃苦和付出的,所以我的理想只能夭折,但如果要在理想夭折和我自己夭折兩者中間選擇,我還是寧願什麼也不做。加拿大的生活比起國內來的確是辛苦多了,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要親力親為,沒有懶可以偷。
打算移民加拿大,是想在這裡實現自己的兩個理想。
一個是打算自己經營一點小生意的理想。覺得這裡的經濟環境比較的正規,也不會像國內需要方方面面的關係,還要請客吃飯。的確,在這些方面,加拿大是簡單的。但勞動力昂貴,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沒有關係好攀,也沒有禮可送,就得實打實地工作。於是,步履踉蹌地走了幾步就停止了,開始懷念國內投機取巧的關係門路。
另一個是打算讀書。一直嚮往國外嚴謹的大學教育。而自費留學的話,沒有這個實力。就曲線救國,通過移民來讀書,可以貸款。但繼而發現,這裡讀書更是實打實,沒有好混的。無論學習的過程還是論文的完成,要求都很具體,沒有渾水摸魚的事。因為身上的債務和家裡的需要,我一邊打工一邊讀書,漸漸感到體力不支。我這個人,對自己的身體很敏感,也是個怕死惜命的人。趕緊叫停!說是為了生活暫停了學業,實際上也就是半途而廢了。
現在,我就是一個簡單的生活,打工賺錢,寄錢回家,吃飯睡覺,時而有幾個約會。但說實話這約會也是快沒影的事了。一個新移民,沒有房子沒有好工作沒有在本地的基礎,憑什麼給人家好生活。我不想再給自己任何美麗的理想了,還是老老實實地打好自己的工,儘可能地多存一些錢,才是實際的。
理想人人都有,但自己有多大的實力,包括身體的、經濟的、精神的實力等等,還是要好好算計一下的。有的時候,理想挺脆弱的,很容易虎頭蛇尾無果而終。如果身體和理想的角力中,身體更加脆弱,我選擇做理想的"逃兵"。
婚姻多脆弱
人物:Sara,女,31歲。來加拿大2年。
我一直是一個婚姻至上者。別人的婚姻我不敢說,但對於我自己我的,我一直都可以直言不諱地說,我們絕對可以一直愛到老,而且是越老越愛的。當然,這些全是我在國內的豪言壯語。認識我的朋友都說我是單純的樂觀主義者,他們從來都是對婚姻抱著淡然處之的態度。他們的說法是,婚姻,是誰也不能保證的。好與不好,都是命運緣分。
我固執地相信我的命運緣分直到天荒地老。事實上,我和老公的感情很好,我們算是大學同學,一畢業年齡不大就結婚了。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但還是像新婚一樣甜蜜溫情。他比我大7歲,很成熟穩健。
結婚多年,我們從未紅過臉,更沒有感情出軌。我們一起好好經營著我們的小日子,移民就是我們共同的決定。雖然有一些積蓄,但換成加幣之後並不豐厚,於是,我們像許多新移民一樣,開始了一段比較艱苦的日子。
在我看來,和所愛的人一起吃苦一起奮鬥,也一樣是件浪漫的事情。然而,他並不這樣想。彷彿是被詛咒一樣,短短的兩年之間,一切婚姻上大大小小的問題都出現了。
先是爭吵,從小吵到大吵。或許吵鬧不算什麼,倒也是床頭吵床尾合。可是,他竟然去嫖妓,開始的時候還避諱一下我,隱瞞著不讓我知道,但漸漸就也懶得費力隱瞞。於是,有一段日子,我時常枯坐在家裡,等著下班後不回家去尋歡的他。當我問起,他說工作太累生活無趣,需要發泄。我想了想,覺得男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正常,等換換工作生活好了壓力輕了,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
我們很久沒有親熱,他說他不想把我和妓女混在一起。我想他是為我好的,我耐心地等著他調整狀態,回到我們正常的生活裡。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等來的卻是他左擁右抱四處留情。
一次週末加班回來,撞見他和一個女子在家裡。見到我憤怒的表情,他只是稍有緊張,馬上恢復平靜,甚至當著我的面拍拍那女子赤裸的身體說,"你先回去,我再找你。"那女子在我面前悠哉地穿著衣服,曖昧地看著他。"只是一隻外國雞,值得生氣嗎?""你怎麼把她帶到家裡來,還要再找她?""在家裡不是省錢嘛,多找幾次有什麼,關係熟了有折扣。"他嘻皮笑臉地說著,我看著他好陌生,以前那個儒雅的正氣凌然的他到哪裡去了。他上班辛苦,但,這真的可以是理由嗎?
我仍舊不願承認,我們的婚姻出了問題,我依舊相信他給我的解釋,一切只是暫時的。直到,他已經放肆到當著我的面和另一個女子尋歡,當著我的面說愛她。那女子經常出入我們的家,隨便之極。
他有了一個情人,不是一夜情。
"你,就那麼不顧我的感受?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我們回國吧。我不要在加拿大待了。""壓力?只是我給你的藉口。這裡的壓力怎麼有國內的大。這裡的生活才是輕鬆呢!在國內還要顧及這個那個的面子,在這裡才能隨心所欲。不用去照顧誰的情緒,打工賺錢,吃喝玩樂。"他在強詞奪理。在剛來加拿大的時候,他是多麼的進取,他說他先去打工,讓我多學英語再學習培訓,找舒服一些的辦公室工作。我真後悔讓他去工廠打工,那種流水線上不停的疲勞和機械的動作讓他厭煩壓抑,他最初只是想稍稍地縱欲發泄一下,可是,一步步的發展還是失控。
開始的理由都是真實,但漸漸成為謊言。
對於婚姻,我一再地降低要求和期許,不再想浪漫激情,只想有一份平靜和諧,甚至只想維持與他的家庭。可是,已經無法做到。他說離婚的時候哭了。他不願意,但一步步走到現在已經無法挽回。那些場景在我眼前不停重現,他不請求原諒,我也無從寬恕。除了離婚,我們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但除了離婚,我又似乎什麼都可以接受。
看報紙也說移民的婚姻很脆弱,離婚的不少。或許這些在加拿大離婚的都是在國內情比金堅的婚姻吧。儘管在國內,婚姻也很鬆散也面臨很多的問題。但對於具體的家庭來說,並不會遇到嚴重的問題。可是到了加拿大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誇父追日,血肉之軀承擔不了大而無當的理想;愚公移山,龐大的目標勢必耗盡一生的時間。移民所想要追求的一份生活,在遷移的變化中是否幻變成誇父之烈日愚公之重山?目標太巨大太遙遠太疲勞太漫長,而人生的時間太有限,異國的環境太逼仄,生活的細節又太繁雜,使得有限的生命與身體都在這份追求面前疲態盡露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