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溜煙跑到地裡，遠遠地看到雪蓉在拔草。雪蓉雖說受盡磨難，可還是這個村裡少有的漂亮媳婦。她細溜高挑的身材，還有那怎麽也晒不黑的皮膚，還有那用無數淚水洗滌的一雙清沏見底的大眼睛，還有那溫柔和順的性格。嫁了劉春這樣的人做丈夫，村中人每提到這事，都會憤憤地說，「這才是鮮花插在牛屎裡呢！」共黨一建政，就開始反對封建包辦婚姻，所以全國各地都掀起了離婚大潮，只要你說我想離婚，鄉政府立刻就給你辦手續，還會把你當反封建的英雄宣傳呢！看到劉春常欺負雪蓉有許多人氣不忿，所以就有許多人慫恿雪蓉離婚，但雪蓉卻心裏很定，連想也不想，而劉春確實緊張了好一陣子，甚至採取了防範的措施，但他的措施和別人的可不一樣，人家要是知道老婆可能有離意，就會想辦法向女人示好，展示自己的優秀。而劉春呢，則是大加撻楚，非得把對方嚇住不可。可他不知道，雪蓉是個剛烈女子，如果她不願意，誰能嚇得住她？所以雪蓉對劉春的上竄下跳的恐嚇往往是置之一笑。這更使劉春痛心，因為他在雪蓉的笑容中看到了她對自己的蔑視。更何況他那無數次的打罵中幾乎都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理由。
今天不同了，他發現了雪蓉的見不得人的東西了，‘她像母老虎一樣虐待自己的親生骨肉，這算什麽女人？我今天興師問罪，看她還能笑得出來嗎？’他想著，想著，就把肚皮挺起來，顯出很威武的樣子，不再急於找到雪容，而是要以一副凌然的態度同她理論。所以他拿捏著往前走，用雪蓉的話說，他在人前那可是架子烘烘的，這在當年他們回娘家的時候，雪蓉早就欣賞過了。其實，雪蓉早已看見了他，儘管劉春對她是千般的不好，但是雪蓉見到他的身影還是忍不住心跳，在她的眼裡，就是劉春跳起來罵人的樣子，她也覺得很獨特，並不叫人煩，雖然劉春架子烘烘的，她覺得那樣子也不叫人討厭，反爾覺得「挺有意思的」。‘為什麽會這樣的？’她有時考問自己，「對他那麽好真是沒有道理，可是自己怎麽會吃一百個豆不嫌腥的對他好呢？那就只有一個理由了，真真是前輩子欠了他的了，所以就得心甘情願的還他。」這種情懷左右著她，一個鄉下姑娘會幹什麽呢，也就是給他做點好吃的吧，所以就是今天，雪蓉也從地裡拔了些人生菜，準備回家給劉春包餃子的。
劉春站在雪蓉面前了,烏眼雞似的看了她許久,開罵：「你這個臭娘們，你怎麽那麽狠，把個一歲多的小丫頭折磨成那個樣子！」雪蓉早就看到劉春雲山霧罩地走過來，正不知道他為什麽生這麽大的氣，這一下知道了，是那個小丫頭告狀了，她一時也真是說不清楚，更何況劉春打人是從來不准人分辨的。所以只是看著劉春不說話。劉春上去就是一個耳光，「你看我干什麽，你這破貨！我問你，你是怎麽對待我的閨女金玉的？你是怎麽對待你自己那個小野種的？！你說呀！」劉春把臉湊在雪蓉的眼前，一付怒不可遏的樣子。「什麽你的我的呀，劉春，你胡亂說什麽呀！」雪蓉看著在草甸子上跑著的金鵡，真是不知說什麽好，攤上這麽個半精不傻的男人，能說明白什麽事呢？想到這兒把心一橫，「劉春，你打吧，我其實早就活夠了！」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劉春這人壞脾氣，可是打人是下不得死手的，她看雪蓉這樣，反倒沒轍了，抱著頭坐在田埂上唉聲嘆氣。雪蓉看天色不早，就帶著金鵡竟自走了。
「小金玉，你看見爸爸了嗎？」看見金玉埋在一大堆瓜子兒皮裡，雪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問金玉，金玉正不斷地把瓜子放在嘴裡，眼睛盯著那個大葵花頭不放。在她的身邊還有金鵡給她採的一小束野花。「爸回來了，爸又走了」她頭不抬眼不睜的說。「那你告訴他，媽不疼你了嗎？」雪蓉問。「告訴了，」金玉盯了媽一眼，「媽媽疼姐姐，不疼金玉！」金玉坦率的說，雪蓉氣得笑起來。「你也說奶奶了嗎？」雪蓉又問，「告訴了，說奶奶不疼金玉，把金玉的腿打病了。」金鵡氣死了。「大笨熊！壞蛋！」金鵡一把把金玉的大葵花頭抓過來，連那束野花都扔到院子裡，「你讓爸爸打媽媽，我再也不給你採花了！」金鵡氣得哭起來。金玉驚呆了，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別人們這樣對待她，楞楞地看了金鵡好一會兒，然後一伸腿，哇地倒在炕上就哭起來。「你惹她干什麽，等一會兒，你爸來了又不高興了！」雪蓉說。這時劉春進門了，「又是誰欺負我丫頭了？」「是我，」金鵡說，「哎，怎麽都看著我丫頭不順眼呢！」劉春說，臉上漾著笑，「去，金玉，把大苕帚疙瘩拿來，爸替你出氣！」但金玉沒有動，她有些腿疼，不想站起來。
寶珍聽到金玉告狀的事，非常生氣，「這孩子真不叫人待見！這麽小，心眼這麽多！」看著劉春和金玉都沒什麽動靜，就到屋裡放上炕桌準備吃飯，她盛了大碴子粥和咸菜放在桌上，還在劉春跟前放了一個咸鴨蛋。「劉春，你別老看金玉的狀紙，再怎麽也是親媽，親奶奶，誰能不疼她？對她嚴一些不是想讓她快點站起來嗎？怎麽就成了虐待？你閨女要是癱趴了，反倒是疼她了？」寶珍看見那個鴨蛋已經被金玉弄到自己的旁邊了。她毫不留情地拿過來。「別動，給爸爸吃！」金玉撇撇嘴沒哭出來，但是又絕食了。「你看，這不是不疼她嗎？媽，我都抓到你的證據了。」劉春笑說，「哼，不疼她，要是真的不疼她，她早就站不起來了。」寶珍看了金玉一眼說：「劉春呀，你就別瞎管了，那樣不但不當什麽事，還會把孩子給慣壞了，你看，現在這麽小就會告人了！再長几歲就更了不得了！」寶珍瞪著金玉說，她是真的不喜歡這個愛哭的小丫頭。雪蓉看見金玉不吃飯，只好摸了一個咸鴨蛋放在她面前，對金鵡說，「你今天就不吃了，讓著妹妹吧！」金鵡點點頭，但是金玉還是生氣不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