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滿月,要回娘家一趟,雪蓉的父母也一再來信相催。自已的孩子匆匆舍給人家,現在做了人母,怎麼也得瞧上一眼;又加上那個惡霸已經娶了二房,想許也放下了這檔子事。劉春沒有了睹本,睹場再也進不去了,只好窩在家裡做點織毛衣的活,這樣家裡也有了些柴米。再加上雪蓉的不停哀求,劉春終於良心發現的說:「行,去你媽家一趟,不過你可不能東瞧西望的,如果再看上哪個小白臉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雪蓉想盡早見到自己的父母,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只是不無委屈地說,「行行!你說怎麽就怎麽。」這樣劉春才把自己一年到頭也捨不得穿的歐料子上裝取出來,還精心的用小毛刷子刷了半天,又仔細的檢閱了那條幾乎奉為神明的褲子,用嘴哈,用袖子擦的拾弄了好半天,然後,又從一個包了無數層紙的大紙包中拿出一雙舊皮鞋來,萬分虔誠地抹著油。其實這鞋是寶珍東家劉少爺給的,還是那年的冬天,劉春去本家看母親,說是看母親,其實是想從母親手裡摳兩錢兒,那少爺看見他穿著露腳趾的草鞋,就把自己腳上的皮鞋脫給了他。劉春穿上這鞋,感覺好極了,回到家就紙兒包紙兒裹的放起來,想有什麽要露臉的事兒再穿,所以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劉春在外面那是武大郎賣棉花,人熊貨囊;可是到了孩子老婆面前,那可是腆胸疊肚的十足的大爺,對雪蓉那更是連話也不屑多說的,全是用眼睛使喚人。一切弄妥貼後,他用眼睛往包裹上一溜,雪蓉就會意地扛起包袱抱著孩子出門了。為了不讓這鄉下女人掩蓋了自己的光輝形象,他讓雪蓉在馬路的這邊走,而自己走馬路的另一邊,到了拐彎的時候,他就在馬路的對過兒對雪蓉大喊大叫地糾正她走錯的路,而且一邊喊還一邊爹媽奶奶的咒罵著,幾次都招來一大群人看西洋景,這劉春可不覺得寒磣,只有雪蓉羞得臉紅心跳。其實雪蓉一個鄉下姑娘哪裡認得路,結婚了,雖說在城裡住了二三年,可也都是關在屋裡,連到街上看一眼的權利也是沒有的。有一次,她只是開門往街上略了一眼,趕巧有一個年輕的男人從門口走過,又趕巧讓劉春看見了,便一口咬定那男人就是雪蓉的野漢子,又是罵又是打的鬧了好幾天。所以雪蓉為了逃避麻煩,在家的日子都是門窗緊閉的。而今天要走路去車站,還拿著東西,背著孩子,她怎能不發蒙?其實雪蓉走出家門一會兒就開始氣喘吁吁了,她知道劉春是決不會來幫自己的,就不斷地鼓勵自己一定要堅持下來,所以儘管是累得晃晃悠悠的,還是走到了車站。
也是到了年關的時候,車站附近的閒人多起來,正好當年逼婚惡霸的幾個奴才在車站轉悠,看見了抱著孩子孤身一人的雪蓉,便踩著嘎吱嘎吱的積雪走過來調戲她,「呀,小美人,你抱的是誰的種啊,是我們大爺的吧!來,少奶奶,哥兒們幫你!」「這麽嬌嫩的臉蛋,怨不得不要我們東家呢,他是太老了,來親哥一口!」雪蓉不理他們,只管抱著孩子往前走,可是她哪裡走得了,那幾個傢伙死死的把她圍在中間。「求求各位大哥,放我一條路吧!我在這兒謝謝了!」雪蓉說,可是那幾個壞小子不依不饒,其中一個還湊上來說:「你怎麽謝啊,親哥一口!」雪蓉再也忍不住了,她揮手就是一巴掌,「你們這些流氓,你們還想怎麽樣?」她哭起來。雪蓉的手是有斷紋的,人家說是打死人的手,再加上她生在農村,從小就幹出苦力的活,所以她的勁很大,又在氣頭上,那手下去非常重,那個傢伙被打蒙了,口角流血的傻看著雪蓉。還是他的哥兒們先回過神來,「好,你這個小女人瘋了,你敢打我們大哥,那你的孩子也不用想要了,順手搶走了雪蓉手裡的孩子,一群人揚長而去。雪蓉拚命地追他們,這時還在人群裡看傻了的劉春回過神來,一把抓住雪蓉的胳膊說,「算了,那小野種本來就是他們的,不要了!」雪蓉不聽,可是她哪裡打得過劉春,就這樣,眼看著孩子被人家搶了去了。
到了古城子鄉,這個城裡來的闊女婿令全村人刮目相看,就光那套行頭,就震住了一片鄉下人,「呀,王家二姑娘真真找了個好主兒,那還不是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呀,真是福享不盡啊!」人們奔走相告,「蓉蓉,回來一趟,怎麽不把孩子抱回來啊,你這麽多弟妹,是累不著的。」雪蓉媽說「婆婆說孩子才滿月,好凍著閃著的,就別給爸媽找不痛快了!」雪蓉笑,把湧上來的淚強嚥下去,她想自己千辛萬苦的來到父母身邊,一定要給父母留一個好印象,別到走了還讓父母牽腸挂肚的,那可就是自己的罪過了。所以在家的短短半個月,雪蓉盡量強顏歡笑,家裡人也沒有看出她的痛苦,只是覺得她有些不快樂,想那也是因為依戀父母造成的,所以父母兄妹還是覺得很快樂。到了臨別時,母親流淚了:「小蓉,儘管你說過得不錯,我也知道你活得不好,劉春那孩子不是個穩當的人,你以後可能要吃苦了,所以,你碰到事一定不要想不開啊!」「媽,你說啥呢,我過得再不好,也沒有你們鄉下清苦,我還想接父母去城裡享福呢,你卻說這話!」「行行,小丫頭片子,只要你過得好就行,我也就不用操心了。」母親強笑道。到了車上,雪蓉心情真是糟透了,她想起孩子,她要去找的,可是到哪裡去找?想到可能得去那個惡霸家,雪蓉的心一時狂亂地跳了起來 。
可劉春的心情真是好極了,一來在古城子的日子裡,他這個平日不怎麽被人瞧得起的人一下了成了個大人物,古城子人們的的青眼,和恭維的語言簡直使他有點暈;二來呢,把那個可能不是自己的種的丫頭蛋子送了人,也是一件快事,多一張嘴就夠累人的了,要是個兒子還可以,又是個賠錢貨本來心裏就窩火,更何況那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種還不一定呢,這可是他那顆小心眼怎麽也裝不下的一塊病。在家裡要不是老母親死活攔著,劉春早就把這孩子送人了,哪裡還會等到今天?真是蒼天開眼,回家再要個兒子,老了也有人養活,多好,至於那老婆傷不傷心,這可不是劉春考慮的事。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沒怎麽吼雪蓉,他知道雪蓉的心情,那些也就夠她受用的了,就不用再給她加碼了。劉春在人中真是個弱者,他看不得別人安樂,可是他要是看到誰比他還倒霉,就感到從心裏到外面的高興,那享受的滋味不亞於去高級飯店來一次大快朵頤,雖然他並沒有吃過什麽好的飯店,但在他的想像中是這樣的,今天,他看見雪蓉痛苦的樣子,那感覺真是好極了,他吹著口哨,至始至終也沒有想到,這個痛不欲生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而且她是那樣的愛自己。劉春病態地覺得,自己的幸福就來源於給雪蓉造成的傷害。也許這就是那種神說的怨緣吧。
雪蓉一路上都是女兒的面容在眼前晃,她只想火車快點走吧,她去找那些壞蛋要回自己的孩子,要不回來,自己就死在那裡。怎麽要呢,自己沒有錢,也不能打官司,也只有像怨鬼一樣纏著不放了,‘就坐在那惡人的門口,反正要不到孩子我就不活了。’她心裏想著。「這閨女,你不是病了吧?臉色咋那麽難看呀,喝點水吧?」坐他對面的一個老太太說,雪蓉笑了,「沒有,大娘,我只是有點暈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