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獄裡,在被剝奪了紙和筆的情況下,她用發卡刺破手指
蘸著自己的鮮血,在牆上、床單上書寫著日記和詩歌
在獄中她寫到:我經歷了地獄中最最恐怖最最血腥的地獄,我經歷了比死亡本身更千百倍的更慘痛的死亡......
加刑報告中這樣寫到:關押期間(林昭)用髮夾竹籤等物,千百次的戳破皮肉,用污血書寫了幾十萬字內容極為反動,極為惡毒的信件、筆記和日記。公開污蔑社會主義制度,是搶光每一個人作為人的全部一切的恐怖制度,血腥的極權制度......她把自己說成是反對暴政的自由戰士和年青反抗者,對無產階級專政和各項政治活動進行了系統的極為惡毒的污蔑
林昭《血詩提衣》
雙龍鏖戰玄間黃 冤恨兆元付大江
蹈海魯連今乃昔 橫槊阿瞞慨當慷
只應社稷公黎庶 那許山河私帝王
汗慚神州赤子血 枉言正道是滄桑
在抗日戰爭期間,林昭參加了共產黨的秘密組織,已顯露出文學天賦,撰文抨擊國民黨腐敗政治,成為蘇州城防司令部黑名單上的人。49年六月,他不聽從母親讓她去美留學的勸告,與家庭決裂,考入蘇南新聞專科學校。
51年,林昭積極參加土改,52年被分配到常州民報工作。
1954年,林昭以江蘇省最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在紅樓雜誌社任詩歌編輯。同學們都稱她為"林姑娘"。
反右運動中,林昭被打成右派。而所有被打成右派的北大學生當中,只有她沒有作檢討......
"青少年時代思想左傾,那畢竟是個認識問題,既然從那臭名遠揚的所謂反右運動以來,我已日益地看穿了那偽善畫皮底下猙獰的羅剎鬼臉,則我斷然不能容許自己墮落為甘為暴政奴才的地步。"
打成右派的林昭被送到人民大學資料室改造。此時的林昭,在意識上已有了根本的轉變,對這個政權的看法也有了變化。不甘心被奴役的她開始了一個人的抗爭!
" 每當想起那慘烈的1957年,我就會痛徹心腹不由自主的痙攣起來。真的,甚至聽到,看到或是提到那個年份,都會使我條件反射似的感到劇痛。這是一個染滿中國知識界和青年群血淚的慘淡悲涼的年份。假如說在此之前處於暴政下的中國知識界,還或多或少有一些正氣的流露。那麼,在此之後確實是幾乎被摧殘殆盡了。
1960年10月,參與地下刊物《星火》的右派與當地群眾30多人遭到捕殺。其中,林昭在蘇州被捕。林昭的父親在女兒遭到被捕後自殺。
林昭在詩中寫到:
如果他必須以鷹隼的爪牙向囚徒證明勝利者的光榮
那麼笑吧 握著雷霆的大神 宙斯 我對你有些憐憫
啄吧 受命來懲治我的兀鷹 任你們蹂躪這片潔白的心胸
犧牲者的血肉每天都現成 吃飽了 把羽毛滋養的更光潤
......
鷹隼啄食了你的心肺 鐵鏈捆束著你的肉身
但你的靈魂比風更自由 你的意志比岩石更堅韌
......
林昭在獄中寫到:每當我沉痛悲憤的想到,那些自稱為鎮壓機關或鎮壓工具的東西,正在怎樣的作惡。而人們,特別是我們同時代的人,中國的青春代,在這條專政的大毒蛇的鎖鏈之下,怎樣的受難。想到這荒謬情況的延續,是如何斷送這民族的正氣和增長著人類的不安,更如何玷污著祖國的名字,而加劇著時代的動盪,這個年輕人還能不急躁嗎
誠然我們不惜犧牲,甚至不避流血。可是,像這樣一種自由的生活,到底能不能以血洗的辦法,使它在血泊之中建立起來呢?中國人的血歷來不是流的太少而是流的太多。即使在中國這麼一片深厚的中世紀遺址之上,政治鬥爭是不是也有可能以較為文明的形勢去進行,而不必訴諸流血呢
林昭給人民日報的信:長期以來,當然是為了更有利於維持你們的集權統治與愚民政策,也是出於嚴重的封建唯心思想和盲目的偶像崇拜雙重影響下的深刻奴性。你們把毛澤東當作是披著洋袍的真命天子,竭盡一切努力在黨內外將他加以神話,運用一切美好詞藻的總匯與正確概念的集合,把他裝扮成獨一無二的偶像,扶植人們對他的個人迷信。
1964年4月12日,林昭在獄中寫了一首悼念舅舅許金元的詩。許金元曾是中共江蘇省青年部長,1927年被蔣介石殺害於南京。
四月十二日---沉埋在灰塵中的日期
三十七年前的血誰復記憶?
死者已矣,後人作家祭,但此一腔血淚。
舅舅啊--侄女在紅色的牢獄中哭您。
我知道您--在國際歌的旋律裡,
教我的是媽,而教媽的是您!
假如您知道,您為之犧牲的億萬同胞,
而今卻只是不自由的罪人和飢餓的奴隸!
1964年12月,林昭接到了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檢察院的起訴書。按林昭的話來說:夫自有政治起訴以來,未有如此之妙文也!
起訴內容:林昭確定了實行私人設廠的經濟路線,妄圖收羅各地右派份子,在我國實行資本主義復辟
林昭注曰:正確的說,是計畫集合昔日中國大陸民主抗暴的積極份子,在這古老深厚的中世紀遺址上,掀起強有力的、劃時代的文藝復興:人性解放運動
1965年5月31日,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判處林昭有期徒刑20年。林昭接到判決書後劃破手指,在判決書背面寫下聲明:昨天,你們,所謂的偽法院,假借和盜用法律的名義,非法判處我徒刑20年,這是一個及其骯髒及其可恥的判決。但他確實能夠使我引為叛逆者無尚光榮的,他證明著作為一名自由戰士的林昭,吾至清操大節正氣!
在一次絕食甦醒以後,林昭用手指在牆上寫了首詩:
生命似佳樹 愛情若麗花
自由昭臨處 心心迎日華
生命巍然在 愛情永無休
願殉自由死 終不甘為囚
林昭在獄中所遭受的苦難是你我難以想像的,而正是這種苦難,讓她的心投向了西方傳統中深遠的基督博愛的思想當中,開始用上帝的聖愛看待芸芸眾生。所以她的身上就有著一種聖潔無比的悲憫情懷,非常寬廣的愛心。甚至是對於她的批判對象:被奴役的人不得自由,奴役他人的人同樣不得自由。
她自稱是奉著十字架的作戰的自由志士!在反抗暴政的同時,林昭也在反省著自己。她提出一個命題:當我們深受暴政的奴役,我們自身作為反抗者,但我們不能建立新的形式的奴隸制度
1965年上海提籃橋監獄所寫的林昭在服刑改造期間重新犯罪的主要罪行中記載道:林犯關押幾年來,一貫拒不接受教育,書寫了大量反動血書。雖經工作人員多方教育,採取了單獨關押,專人負責管教等一系列措施,但林犯死不悔改。公開揚言:永遠不放棄宗旨而改變立場。
林昭1968年4月29日,在上海被殺害,年僅35歲
林昭說自己這樣做是為自己迷途重歸基督徒的良心
1968年5月1號下午,警察找到了林昭的媽媽,索要5分錢的子彈費。
作為一個人,我為自己的完整,正直而乾淨的生存權利鬥爭那是永遠無可非議的;作為基督徒,我的生命屬於我的上帝--我的信仰。為著堅持我的道路,或者說我的路線,上帝僕人的路線,基督政治的路線,這個年輕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是為你們索取的,卻又是為你們付出的。先生們人性,這就是人心啊。為什麼我要懷抱著,以至於對你們懷抱著一份人性,這麼一份人心呢?歸根到底,又不過是本著天父所賦予的惻隱、悲憫和良知。在接觸你們最最陰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的權利中樞、罪惡核心的過程中,我仍然察見到,還不完全忽略你們身上偶然有機會顯露出的人性閃光。從而察見到你們心靈深處,還多少保有未盡泯滅的人性。在那個時候,我更加悲憤的哭了。
(轉自《蕩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