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三月,雨潤煙濃時節,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花都開了,白色,黃色,粉色,紅色,紫色。。。。空氣中漾滿粉色的甜蜜。繁花盡頭是滿山青翠, 草色遙看的嫩綠,蔥籠的可以滴出水來。喜歡極了加州的春天,一如人生中最美麗的片段,傾情綻放,而轉瞬即失。風淡雲清時,草隨風輕舞,而樹上的繁花,才剛盛開,就紛紛揚揚的謝了一地,落英繽紛,和著柳絮飛舞,看著看著,不覺便想起年少時喜歡的那句詞,滿城飛絮混輕塵。而混著飛絮和輕塵飄揚的,是剪不段,理還亂的思緒。
出國之前,有一份很多人羨慕的工作。背著手提電腦,住著五星級酒店,在國內和國外的上空上飛來飛去。,經過很多城市,看過很多美麗的風景,走過很多的山,穿過很多的河 ,認識過很多的人。然後某一天,厭倦了繁忙都市下的假面,厭倦了人與人之間的虛偽, 厭倦了寫字樓裡的勾心鬥角,厭倦了我們70後這一代的信仰危機,厭倦了全民上下的人慾橫流,物慾橫流,閉門幾月考托考G,在一個朝霞滿天的晨曦,我帶著家人的祝福和叮嚀,沒有任何懸念和夢想的來美讀書。在這之前,我出差來過美國很多次,早已將自己在美國的前途看得分明。我既沒有創業的勇氣和能耐,又沒有在校園裡做學問的耐心和毅力,讀完書不外是淪陷在矽谷的高科公司裡,無風無浪。
然後快快樂樂頭懸樑錐刺骨迅速的讀完了書,有了份安定的工作,在來美一年半後,我們買了房。當買房代理把鑰匙交到我們手裡時,說:'恭喜你們實現了美國夢!"我和老公互作鬼臉,我們,在踏上美國路的時候,從未想過什麼是美國夢,買房於我們,於矽谷的大多數華人們,就是一個居有定所而已。那種買了房子就實現了美國夢的說法,大概已經是淘金時代的舊夢了。
再往後Mortgage越背越多,房子越買越大,孩子們也呱呱出世。,平時忙忙碌碌的上班,下班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週末去山上的公園踏踏青,海邊散散步,中國超市買買菜。節假日去滑滑雪,夏威夷渡度假, 和同學朋友聚聚會, 日子就這樣行雲流水一樣的滑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甚至淡忘了我因為什麼而選擇來美國。
有時,思鄉的心起, 想起當年的納蘭容若思鄉,是因為"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加州的天氣,好的全世界有名,沒有風一更雪一更來聒碎鄉心,然而從中餐館和中國超市偶爾飄進耳的中文歌,過年時舊金山唐人街的新年遊行,都將那一角鄉愁掀起。聖荷西市的傳統聖誕遊行固然熱鬧,可怎抵故鄉新年時那熙熙攘攘的廟會? 歌劇院裡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唱得固然淒美憂傷,可我總還想念長安大戲院裡的霸王別姬。中秋的月升起時,鄉心也跟著一起升起, 當月落時,鄉心好像無處歸息。給小兒背著千年前的東坡的詞,已不知今夕何夕。
也不是沒有想過回國,國內的同學們,以前的同事們各個躊躇滿志,神采飛揚。在中國空前發展的今天,70後們已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在各個領域人盡其才。哥哥有時在MSN上說:'如果你們當年不出國, 如果你不離開X公司,現在已經如何如何。"
沒有如果,所有的路,既然已經走了,就無法回頭重新選擇,移居矽谷的生活固然相對國內辛苦了很多,我也早從緊跟時尚潮流的白領麗人變成T- shirt仔褲的典型的土矽谷美眉,然而矽谷的生活也讓我受益良多,如果真回國發展,空間會比不出國時大很多。只是在考慮回國發展時,孩子的教育問題變成了一個很重的砝碼,天平便傾向了另一邊。加之又細細思量當年為什麼會選擇來美,而當年的那些因素現在仍然存在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便有一種行亦難,留亦難,蒼茫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茫然的不只我, 很多創業無門又觸到了公司玻璃天花板的矽谷的華人,無一不在這個沒有舊時代的美國夢的矽谷生涯裡,在歸與不歸之間煎熬。
有一天,也許我們真的回國發展了,我會懷念矽谷,就像賈島的那首詩,"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矽谷, 這個我住了最久的地方(我在其他地方住從沒有超過五年以上),將會是我記憶裡永遠清晰的一塊大規模集成電路板,刻著我在美國生活的印跡。深深淺淺,平平淡淡,而無夢可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