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紅樓夢》,"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但真正能賞析這本奇書的,又有多少人呢?所謂"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作者寫這部書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似乎仍是一個謎。有說法認為這是部自傳體小說,也不無可能,因為曹雪芹在此書的開卷提到"書中所記何事何人",便清楚說明自己"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並把"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
關 於曹雪芹的身世,一般認為他的先世是漢人,在明朝後期被後金軍隊俘虜,編入滿州正白旗籍,身份是包衣("包衣"是滿文,即滿州貴族的奴隸)。清朝建都北京 後,曹家成為宮廷的內務人員,康熙時成為貴族世家,曾祖曹璽、祖父曹寅、父親曹顒、叔父曹俯,三代四人繼任江寧織造達六十年之久。
據說曹雪芹在十四歲以前仍過著無憂無慮、富貴豪華的生活。但好景不常,自叔父曹俯丟官抄家之後,他的後半生便生活清貧,撰述了這部《紅樓夢》,最後因抵受不住喪子之痛,傷感成病,幾個月後便撒手塵寰。
有理由相信,曹雪芹能寫出這部奇書,不會是憑空想像,一定有其生活原型,但也不乏曹雪芹的加工和人物的塑造。
書中賈府興衰,多少與曹家相似,但賈府不等於曹家。賈府的許多奢華場面,相信也是作者本人經歷貴族家庭生活而提煉出來。也有認為書中的賈寶玉原型,就是曹 雪芹自己,但查無實據,只能說賈寶玉的形象,有作者的影子。賈寶玉不等於曹雪芹,這樣的人物相信是將當年許多貴族公子加以概括、改造和加工出來的產物。
表 面上,《紅樓夢》是一部愛情小說,寫的是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三人為中心的戀愛悲劇,但這是否就是全書的主線,也成疑問,因為此一愛情悲劇,是放在以賈 府為中心的賈、王、史、薛這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全部過程,令此書有如中國傳統社會的百科全書,內裡的寓意太豐富了,既有中國近代的縮影,也涉及中國傳統的 倫理和親情,揹負了中國人因循的悲哀,揭露了貴族家庭驕奢淫逸的生活,批判了吏治的官官相護和草菅人命的黑暗,更吐出了作者最深沉的悲傷與無奈。
究 竟曹雪芹的悲傷和無奈是什麼?他出身貴族世家,親身見證了這個家族如何墮落,激起了他半生的痛徹思考和反省。書中他描述了大觀園那樣如詩如畫的環境,塑造 了許多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更旁及不少高雅的生活情趣,卻又不忘鞭笞一些豬狗不如者的敗德和惡行。然而在男歡女愛、宦海浮沉、世態炎涼之外,所謂紅樓一 夢,暗藏佛家和道家的哲學,將佛老融為一體。
"紅樓"或可解為紅塵中的女性,也可解為富貴之家。而紅樓一夢,大概是紅塵夢幻,道出世人痴 迷,人生真諦。第一回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已道出世間幻相,透現佛老之理。"假作真時真亦假",隱含道家修"真","無為有處有還 無",則是呼應佛家"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之"空"。
全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真亂假,以假亂真,令許多紅學家頭昏腦脹。雖說"天機不可泄露",但天機其實都在第一回,安排一個羅漢僧,一個瘋道同時出場,帶出道家的"虛無",與佛家"色空"思想,講"夢"、"幻"、"空"、"無"、"了"的觀念。
而 第一回中,寫甄士隱的"悟",是聽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 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 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淺者或以為這首歌是逃避現實的消極思想,深者才能悟到世人的建功立業、發財致富、貪戀妻妾、顧念兒孫,全是被情慾矇蔽。跛足道人說得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
一念之間,塵凡互易,頓悟後才能徹底的"了",遠離紅塵的一切權欲、物慾、色慾、情慾,再無喧囂擾攘,而能淨化於天地。
書 中的甄士隱註釋〈好了歌〉,謂"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但世人仍不醒悟"浮生若夢",在戲台上你爭 我奪,鬧個沒完,且看榮、寧二府的忽榮忽枯,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而書中的一副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也許才是全書總說,教讀者早日 回頭是岸吧。
来源:讀者文摘二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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