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1671)是吳三桂的六十大壽。此時,十四公主與吳應熊締結連理已經18年。在這18年中,國家結束了戰亂,額駙的父親也已經位極人臣,稱得上是國興家和。對平西王來說,此次為六十大壽錦上添花的壽禮莫過於朝廷恩准公主、額駙以及他們的兒子吳世霖不遠數千里來雲南祝壽。公主的雲南之行,把吳三桂推上人生的巔峰。但身在其中的十四公主所感受到的卻是朝廷與吳三桂之間猜忌日深......她深知:自己南下拜壽就包含了消除猜忌的使命,而要消除猜忌,又談何容易!
早在幾年前,十四公主就已經聽到她的侄子--康熙皇帝在宮中的柱子上書寫了要集中精力解決的"漕運、河務、三藩"三件大事......而駐防雲貴的吳三桂是三藩之首。十四公主非常瞭解兄長順治與侄子康熙的用心。儘管吳三桂坐鎮雲南已經十二三年,對雲貴兩省的管轄也將近十年,但雲貴兩省畢竟是朝廷的轄地,不是平西王的封地。然而長時間的駐防,已經使吳三桂產生一種錯覺--雲貴兩省就是他的藩邸。這種錯覺還能維繫多久?一旦這種幻覺被打破又將產生怎樣的後果?
公主此次昆明之行,已經把國事與家事連到了一起,這是她最不願發生的事情。其實,婚後的十四公主和額駙一恪守夫妻之間不議論朝政的準則。她們清醒地意識到:她們解決不了朝政,雖然一個是皇帝的姑姑,一個是平西王的兒子;皇帝與平西王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可能一致,這中間的是是非非他們也無從梳理得清楚,一旦把朝政摻和進來,家也就不像家了。
十四公主雖然不同額駙談論朝政,她卻一直都非常關心朝廷對平西王的態度以及平西王在數千里之外的動向,這是她的家庭能否穩定的關鍵。伴隨著海內一統的實現,平西王已經開始失去大顯身手的舞臺,在朝廷中的地位也今非昔比。
順治十七年(1660)十一月,四川道御史楊素蘊就對吳三桂所享有的用人之權提出異議,明確提出:用人乃"國家之大權,惟朝廷得主之"。儘管楊素蘊之疏一語破的,但當時的清朝統治者還要依賴吳三桂綏靖雲貴,受到降處的反而是有先見之明的御史。
可到了康熙二年(1663)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一名內大臣甚至公開質問額駙吳應熊:以前邊疆多事,朝廷才賜給你父親"大將軍印",便於集中號令;如今天下太平了,你父親為何還不把"大將軍印"歸還朝廷?內大臣是直接為皇室辦事的官員,同皇帝關係非同一般,此人如此直言,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朝廷的意向。頗為識相的額駙立即修書昆明,勸父親主動上交順治帝所賜予的"大將軍印"。平西王對此有何感受,十四公主不得而知,但額駙在言行上愈發小心翼翼。
交出"大將軍印"僅僅是開始,平西王的用人權也愈來愈受到了制約,凡是吳三桂所題補的官員,多被朝廷否決,疑慮重重的平西王便以"精力日減"辭去總管雲貴兩省軍政大務來試探朝廷對自己的態度。吳三桂的呈請在1667年五月送抵御前,康熙立即批准,並令吏部對兩省事務的管理進行議奏。康熙如此處置,不僅出乎吳三桂的意料,也令額駙感到有些突然......可在公主看來,交出總管雲貴事務的權力只是個時間的問題,早一點交出可以省去許多的麻煩,也免得夾在朝廷與家庭之間的額駙兩頭為難。一念及此,十四公主反而如釋重負。
事情並不像十四公主所想像得那樣簡單,即使在吳三桂辭去總管雲貴兩省事務後,朝廷上下依然對平西王疑慮甚深,康熙七年甘肅慶陽知府傅弘烈疏言吳三桂"必有異志,宜早防備",儘管傅弘烈之疏見微知著,也點到了清朝統治者的心病,但在當時吳氏握有53個佐領的軍隊,在三藩中實力最為雄厚,觸動吳三桂的時機還不成熟,康熙遂以傅弘烈"越職言事"將他發配到廣西梧州。康熙對平西王在昆明的狀況依然放心不下,為此特派御前侍衛以頒賞為名前往昆明察看虛實,已經摸透皇帝脈的吳三桂在校場比武時專挑老兵上陣......
公主與額駙一行人等一進入昆明城,就感受到喜慶的氣氛。在距王府還有幾十米遠的道路兩旁已經跪滿了迎接公主的人,為首的兩個銀髮的老人就是平西王與王妃,公主立即下車,大禮參拜公婆......
平西王府位於昆明城西北角的五華山,因山就水構建亭廊館閣,其規制僅次於紫禁城。蜿蜒數十里、臨泉而建的亭閣更是名甲天下,即使在皇宮內院長大的十四公主,也是前所未見。
王府西側還有一處園子,名曰"安福園",是平西王的休憩之處,也是他金屋藏嬌之所,那些從蘇州買來的少女住在園中,或彈曲,或輕吟,朝夕歌舞,頗有安享福祿之意,倒也名副其實。平西王耗費三年的時間修建一處如此奢華的園子,是"安福"享樂,還是韜光養晦?下車伊始的十四公主,又焉能說得清。
平西王在雲南經營下太多的不動產--豪華的王府、佔有前明黔國公沐氏家族的莊田七百頃......,這些都是帶不走的,他能心甘情願地離開這裡嗎?一旦......十四公主實在不敢往下想,她的心比來的時候要沈重得多。
1673年7月,忐忑不安的十四公主終於得到吳三桂疏請撤藩的信息。她很清楚這不過是平西王迫於壓力在政治上所做的一個姿態,言不由衷,其實他心裏所期望的是朝廷下旨挽留,平西王之心堪稱路人皆知。
年輕的皇帝雖然猜透吳三桂的心思,但絕不會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他決定假戲真唱,毅然批准了吳三桂的撤藩請求,並在該年的八月十五日派遣禮部侍郎折爾肯、翰林院學士傅達禮前往雲南辦理撤藩事宜。
撤藩的戲已經開幕,而且兩位主角都有自己設計的角本......十四公主最擔心的就是這場戲如何唱下去。她實在拿不準:平西王吳三桂能否按照康熙的安排舍棄經營多年的駐防地?能否在經歷了一個令世人羨慕的波峰之後,再回到波谷?
吳三桂以標下人口日增請求增加安插官兵地方的奏折在十月初送到京城後,十四公主緊繃著的心才稍許放鬆,只要平西王能按照朝廷的安排把家眷、部下帶回錦州就萬事大吉了。公主遙望南天,急切地盼望著平西王從雲南起程的那一天--11月21日的到來。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十四公主得不到任何消息,惴惴不安,度日如年。
12 月21日,雲貴總督甘文焜從貴州發出的一份馳遞到京的急報,把十四公主驚得目瞪口呆,吳三桂扣留朝廷派去的折爾肯與傅達禮、執殺雲南巡撫朱國治,據雲南反,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蓄髮易服,國號"周",以明年為周王昭武元年。雲南提督張國柱、貴州提督李本深俱從逆。
十四公主已經心亂如麻,她極力從少得可憐的信息中去捕捉事變的真相。吳三桂的野心到底有多大?難道他的權欲真的膨脹到要坐北朝南、君臨天下的地步?......
吳應熊從順治五年(1648)留侍京師到吳三桂據雲南叛,已經在京城生活了25年,其中只有極少的時間去雲南探望過父母。雖然他是以人質的身份留在北京,但清朝統治者對吳家的種種恩寵--尤其是得尚帝女的殊榮,使得吳應熊同順治父子結下了很深的君臣之情。而婚後的琴瑟甚篤,愈發令額駙沉浸在幸福之中。儘管吳三桂頗有利用兒子瞭解朝廷動向的意圖,可多年來額駙除了通過各種方式規勸自己的父親安分守己、恪守臣子之道外,根本未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為此,吳三桂特把女婿胡國柱的叔叔以照顧吳應熊的名義安插在額駙府,以打探消息。在涉及到父親同朝廷的關係上,吳應熊本能地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在他看來:征戰多年之後能撤藩回關外,也算是衣錦還鄉了,雲南再好終非久居之地,總得要落葉歸根......
吳應熊實在想不通:父親周圍的那幫人一個個怎麼都那麼不安分,非得攛掇父親同朝廷對著來?但願事態不要鬧得太大,要不然可就真的到了難以收場的地步。然而不要說吳應熊,就是康熙也不具備控制事態的能力,康熙十三年二月底廣西將軍孫延齡叛應吳三桂,到了四月中旬耿精忠據福州叛,雲南、貴州、廣西、四川、江西、湖南、福建等省均已落入叛軍之手。就連京城也發生了打著朱三太子旗號的聚眾謀反,吳三桂已經成為引起波及數省騷亂的罪魁禍首,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為了打擊吳三桂的氣焰,康熙在十三年4月13日下令處死吳應熊及其子吳世霖。在吳三桂起兵為叛前,曾派人到京城去秘密接吳應熊及其子吳世霖去昆明,雖然吳應熊不可能勸說自己的父親放棄起兵反叛的罪惡之念,但他也絕不會為了苟全性命而犯下從逆之罪。他很清楚,按照大清的律例謀反大逆是要株連親屬的,作為吳三桂的兒子將被處以極刑,但他寧願留在京城接受朝廷的懲處,也不會逃到雲南。只要活一天,身為額駙的吳應熊就要做一天大清的子民。
"為叛寇所累"的額駙及其子吳世霖為三藩之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頃刻之間十四公主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庭,這一年她33歲。都說人生苦短,可對十四公主來說卻是人生苦長。在失去丈夫和兒子後獨自支撐的30年歲月中,雖然康熙多次下詔安慰在三藩之亂中受到巨大傷害的姑母,然而這對於十四公主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三個男人--兄長順治、公公吳三桂、侄子康熙決定了十四公主一生的命運;而中央與地方在利益格局上的激烈爭奪、中央集權與地方割據勢力較量的白熱化,決定了她一生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