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值新生們找房的高峰期,學校所在的城市空房奇缺。我晚上住在青年旅館裡,白天出去瘋狂尋覓,東奔西跑,折騰了十來天毫無收穫,甚至連個出租廣告都見不到,每晚回到青年旅館時,都是身心疲憊、欲哭無淚的感覺。
直到一天下午,當我依舊像個流浪漢似的、可憐巴巴地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茫然地翻看著幾張報紙的犄角、旮旯和版縫時,忽然一條廣告跳進我的視線,心裏頓時一陣激動,眼淚差點奪眶而出,真想拽住個過路人說聲謝謝。
廣告裡給出的條件還不賴,房子在離學校所在城市只有二十分鐘車程的一個衛星鎮上,面積二十平方米,傢俱齊全,月租兩百歐元水電全包,對房客也沒有什麼要求。但結尾處卻特別提出一條,房主有寵物,此寵物活動空間是整座房子,所以只租給"喜歡小動物"的房客。
我心想,這麼多天才等到一條廣告,而且眼看著就要開學了,管他大動物還是小動物,沒房住自己都成了野生動物,哪還考慮那麼多,先住下再說吧。於是我撥通了報紙上留下的電話號碼,約了一個時間看房。
寵物為尊 伊麗遷居小鎮
坐了二十分鐘巴士到達小鎮,邊走邊打聽,很快找到了地方。按響門鈴,出來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德國婦女,她體態微豐,一頭金髮,濃眉大眼,熱情直爽。一番客套之後,我們互相介紹自己,她說她叫伊麗。
伊麗住在第一層,要出租的是二層的一個房間,她帶我上去參觀了那房間的臥室、洗手間、廚房和取暖設備,又帶我到屋外瞧瞧周圍的自然環境。最後回到客廳,她燒了一壺咖啡,我們坐下,一邊品嚐一邊閒聊起來。我說,我對她要出租的房間很有興趣,她暫且笑而未答。
這時,一隻看起來髒兮兮的灰色小狗從她的臥室跑了出來,向客廳裡張望著。伊麗叫道:"威士卡(Whisky),過來!"那隻狗乖乖地跑過來,安靜地趴到她的腳邊,不時抬起頭看我兩眼。伊麗彎下腰摸著小狗的頭說,她本來住在市區,有一個很大、很漂亮的房子,但那裡車馬喧囂,缺少草木,正是為了威士卡,她搬到了小鎮,每天清晨和傍晚可以帶牠去附近的田野裡散步。
她還說,她原本有一對兒狗,另一條一年前死了。我剛想笑說那另一條狗是不是叫伏特加(Vodka),但見她望著威士卡時那視同己出般的眼神,我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消化成一絲微笑返回到臉上,陪她一起充滿愛心地凝望著威士卡。又講了很多關於威士卡的故事後,她見我的態度跟動物保護協會的激進派們有一拚,最後高興地決定把房間租給我。
兩天後,我終於結束了流浪生涯,從青年旅館搬到了新居。
午夜驚魂不再 相處融洽
入住容易相處難。威士卡在夜裡不時發出聲聲怪叫,把我從甜夢中驚醒,而且此犬好像對我這個新住客頗有好奇心,常常跑到我的房門前,東聞西嗅,徘徊遊蕩。有幾次,我夜裡去廁所時,一出門忽然見牠趴在那裡,黑黑一團,閃著白眼仁直盯著我,驚得我睡意全無。
幾次類似經歷後,我去找伊麗,伊麗曰,那一定是因牠對我特別有好感,牠向來很少親近除她以外的人。天哪,如此說來我應該高興才對!好在後來慢慢發現,牠只不過是喜歡臥在那裡休息,並沒有任何攻擊性。日子一久竟也習慣了,牠守在門前,倒讓我覺得多了一份友誼和安全感,睡得更踏實。
房東伊麗也是個熱心腸的人,她經常主動幫我糾正德語發音和德語作文,週末或過節時,會端上來一塊她親手烤的蛋糕或小甜餅;而我有時間時則教伊麗一些中文,請她嚐嚐我炒的中國菜。我們相處得越來越融洽。
一次,伊麗要出差,離家兩週。她拜託我在她離開期間,每天早晚各一次帶威士卡到戶外散步。雖說我生平從沒養過寵物,但區區遛狗總不會是一件難事,況且這份信任讓我義不容辭,於是我拍著胸脯答應下來。
遛狗學問大 主控嘗甜頭
伊麗離開後的第一天早晨,六點鐘起床後,我將繩索套上威士卡的脖子,牽著牠首次出征,一起大搖大擺地走上小鎮的街道。一夜沒出屋子的威士卡走一路尿一路,每見到一根路燈柱,牠先仔細嗅上一圈,然後蹺起一隻後腿,瞄準,發射,收腿;繼續走沒多遠,牠又興致勃勃地向著下一個路燈柱飛奔而去,瞄準,發射,收腿......
整個早晨,威士卡精神抖擻地拽著我,從一處燈柱跑到另一處燈柱,跑遍了小鎮的大街小巷,我跟在後面追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心裏驚訝於這麼小的一隻狗竟然能儲存這麼多水份,而且懷疑這到底是我遛牠,還是牠遛我。
晚上,伊麗專門打回電話,開口就說忘了告訴我遛狗要去野地裡,別讓狗尿在街上,她問我第一天的情況怎麼樣。聽我語無倫次,伊麗知道我一定是讓整個小鎮灑滿了"威士卡"的味道。伊麗笑著又告訴我別被狗牽著跑,而是要牽狗去要去的地方。
沒想到,遛狗還有這麼多學問。次日早上,我再次牽著該死的威士卡出門,牠興沖沖地剛要衝向路燈柱,我一把將牠扯回來,朝著田野的方向走去。掌握了控制權的我神氣活現,威士卡則垂頭喪氣。
兩週後,伊麗回到家中,她見威士卡雖然沒胖但也沒瘦,很高興,用一個雅緻的信封裝上六十歐元,放在我的房門前作為答謝(Trinkgeld)。這對我是出乎意外的驚喜。給自己買了一個很酷的書包後,用剩下的錢到一個義大利小飯館裡美餐了一頓。此後,天天盼著她再出遠門。
揮別戀情 伊麗憂喜交替
一天,我從學校回來,看見一樓的客廳裡坐著一個年紀和伊麗相彷,表情木然的德國男人。伊麗介紹我們認識,說他是她新交的男朋友。伊麗對他滿臉帶笑,為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然後又煮咖啡,又上點心,忙得不亦樂乎,他始終面沉似水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讓我見識了傳說中的德國男人的"大男子主義"。
從此兩人開始交往起來。此公每次到伊麗家裡,都像個皇帝一樣,伊麗則總是忙來忙去,像得著個寶貝似的伺候他。這讓我想起我的一位德國女老師曾講過,對德國女生來說,能找到一個像樣的男朋友並不容易。不管怎樣,我的房東臉上比從前少了些寂寞,多了幾分開心,我也替她高興。
那天晚上,我剛一進家門,伊麗不無憂傷地跟我說,如果一會兒她男朋友來按門鈴,不要讓他進門,就算他道歉也別理他。很明顯他們之間出了問題,我自然不便多問,只是望著伊麗的眼睛,點點頭。
看來伊麗在那男人的心裏,並沒有她想像得那麼重要,他沒有來,而且從此再也沒來過。
"他有了別的女人......"伊麗似乎是在跟我說,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靜靜趴在她身邊的威士卡抱進懷裡,抱得緊緊的,就像一個丈夫有了外遇的女人,緊緊抱著自己僅有的兒子。
搬離小鎮 彼此互道珍重
三個月後,幾個新認識的朋友幫我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公寓,就在他們隔壁,我決定搬過去。
"是啊,你需要跟你年輕的朋友們在一起,不能總是跟一個老媽媽和一條狗待在一個小鎮上囉......"伊麗笑著說道,她不捨得我走。我告訴她,我會經常回來看她和威士卡的。
伊麗帶上威士卡,專門開車把我和一堆行李從她家送到我的新居。她走進我的新公寓,仔細在四處看了看,然後指著窗台上的一隻小甲蟲說,有小蟲子,說明房間的傢俱和裝修材料用的化學品不多,是好事。說話間,她面帶欣慰。
我同伊麗走到門外,按德國人的禮節擁抱告別,互道珍重。
伊麗上了車,跟所有德國人離開時一樣,不回頭地走了。當車子將要駛出視線的時候,威士卡的小腦瓜,出現在車後面的玻璃窗裡,留戀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