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多年前,有一位「人士」曾對本刊一位編輯說,他因看不懂古文,所以對中國文化沒有興趣。他倒是一個老實人。但也是這個老實人,後來卻對徹底批判、全面否定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十分起勁,甚至十分地堅定不移。這自然令該編輯納悶了。因為這位朋友既然連明、清以下的古文都看不懂,又憑什麼來徹底批判、全面否定中華民族數千年的民族文化呢?
其實,這個問題,在今天的中國是十分普遍的。因為,1949年之後的幾代中國人,在中國的歷史和文化知識上,說是「零」,都已經「美化」了。因為,很多人簡直就是「負數」,甚至包括那些所謂留了洋的博士和碩士們,和那些自稱是「文藝社科」方面的專家學者大師們。特別是在文革當中讀小學、上中學甚至也上了大學的那幾撥……。因為我們只能接受馬列邪教,卻必須否定中國歷史;只能接受馬列糟粕,卻要被迫誣蔑中華文化。這當然怪不得我們。因為,共產黨批判、否定、焚燒我們民族文化,非但是史無前例;而且更用刺刀將一個敵國外族、甚至是我們世仇大敵的反動黑暗思想和殘酷血腥文化拿來統治我們中國人,甚至壓迫和蹂躪我們中華兒女。「解放」以來,為此送掉了寶貴生命、遭受了無窮迫害的中國人,可謂不計其數。
所以,我們今天要說傳承、批判和發展我們的中華文化,首先第一要做的,就是要先做到「能夠看得懂」中華文化。如果這一步做到了,我們的傳承、批判和發展民族文化的使命,也就有了一個真正的開端。
讓我們一起來努力。
一、文化之定義
文化Culture二字,最初見於易經賁卦:「觀夫天文以察時變,觀夫人文以化成天下。」什麼是人文:賁卦又說:「文明以止,人文也。」王弼註:「止物不以威武而以文明,人之文也。」故文化的目的,在使世界由暴力躋於文明,即所謂「化成天下」。西人桑戴克廣Lynn Thorndike教授著的「世界文化」即有下列的定義:「我們研究文化的人,除了人類自相殘殺和災害以外,更要注意人類建設的偉業,和那些已經成就的政治組織與社會組織,實業和藝術,以及科學與思想,一言以蔽之曰文化。」故文化的定義,實包含一切人文。凡屬人類創造的事物,無不在文化範疇之中。人類過去與現在之生活,以及未來之發展,無不受文化之支配。凡文化程度高者,其國家民族,率能永久生存於世界:而文化程度低者,往往為人所同化,所夷滅,此征之古今中外而無爽者。
二、中國文化之固定目標
中國文化,有一固定目標,即「博厚、高明、悠久」是也。中庸第二十六章:「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博厚,是向平面發展:高明,是向立體發展;皆屬於空間。悠久,則為無限度之綿延,屬於時間。
歸結起來,就是「可大可久」。故《易經》系辭說:「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而如何能達到「可大可久:」則賴於繼續不斷的努力。故中庸說:「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其所以不息,是法天道。故乾卦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恆卦又說:「天地之道,恆久而不已也。」天地是運行不殆,週而復始的:人類的文化,亦是相激相蕩,日進無疆的。中國文化,本此以立極,故能長久發展,愈演愈大。雖進步有時遲緩,運行有時偏差,然與此固定目標,常常接近。
三、思想自由殊塗同歸
中國向重思想自由,絕無排他排外之習,《易經》系辭說:「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所謂殊塗百慮,是讓各人自己去思索,去發揮,而不加以束縛,就像先秦諸子「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一樣:所謂同歸一致,是各種學說論辯之結果,終必發現真理,止於至善。就像「百家言學者,折衷於孔子」一樣。鄭樵說:「百川異趨,必會於海:萬國殊塗,必通諸夏。」也就是這個意思。孔子嘗用「一以貫之」的方法,把各種學問思想貫穿起來以成其大。又用「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為善」的態度,以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這樣,不但不需排他排外,反而歡迎他人和外來的學說,以充實自己的內容。因此,中國在文化上,無論宗教學藝,很多都是由外面傳進來的。中國的宗教,有佛教,有景教,有回教,有天主教,基督教皆自外方傳入。相安無事。絕無所謂宗教戰爭,也無所謂國教;中國的學藝,有印度,有希臘,有歐美,亦有古代的西域,近代的東洋,都是任他自由流通,不加限制,這充分表明瞭中國的思想自由,毫無故步自封,入主出奴的壞習慣。而且「溫故知新,」「日新又新,」日日在蛻化進步之中。
四、以中庸為立國精神
中國的名稱,柳詣征的中國文化史謂始於禹貢「中邦錫土姓。」然「邦」 「國」二字,義通字義,通字異究不可以史記作「國」而把禹貢改了。經傳內中國二字運用,當以梓材篇的「皇天既付中民」的最早。梓材為今文,周公作。則中國一詞,至遲周初已確立了。所以稱為中國的原因,當涵三:
1、以地處中原而言──《詩經》民勞章:「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劉熙曰:「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
2、以文化高尚而言──左傳隱公七年向休注「中國者,禮義之邦也。」
3、以民性中和而言──禮記中庸篇:「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其中尤以第3 項關係最為重大。凡是一個民族,必須有其特殊性格,譬如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德國的超人哲學,皆其著者。吾國自帝嚳以來,即揭櫫「中字以為立國之本」。史記五帝本紀:「帝嚳溉(既)執中而偏天下。」其子帝堯,即以「允執厥中咨舜,舜亦以命禹。仲虺之誥,言建中於民。」蔡仲之命言「康濟小民,率目中。」是後即以「中」字為列聖心傳,訓民首要,因以形成中國之民族性。什麼叫「中」,中者不偏不倚,無太過不及之謂。孔子作易像傳,言中者三十五卦,像傳。言中者三十六卦。(見惠棟周易述)論語又說:「執具兩端,用其中於民。」孟子亦說:「中也養不中。」中庸一篇,更是發揮盡致。數千年以來,我國國民,涵濡於中庸中道之中,因有此高尚文化之建立,其以中國命名,實當之而無愧。
五、以博愛為人類基礎
「博愛」二字,一般人以為始於韓愈原道:「博愛之謂仁」,實際亦始於帝嚳。賈子新書大政語上引帝嚳曰:「德莫高於博愛人,而政莫大於博利人。l 其見於經書,則以孝經為先。三才章曰:「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韓愈當然有所本,而非創獲。數千年前,我先民已揭此二字以為人類德行之鵠的。厥後《論語》言「泛愛」墨子言「兼愛」皆源於此。其實孔子所言泛愛、博愛,亦近兼愛。莊子天道篇引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不過墨子 「愛無差等,」而孔子則「泛愛眾,而親仁。」有由近及遠,由親及疏之不同。博愛的表現就是「仁」字。故孔子以「仁」為最高境界。
到了危難的時候,就犧牲自己,來救人類社會,所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子再加一 「義」字,義是清清白白的辨別,到了「生」與「義」不可得兼的時候,就「舍生取義。」中國二千年以來,完全受孔孟學說之支配,志士仁人以血的事實,來發揚博愛的精神,真是史不絕書。所以中國的民族文化,是基礎於仁愛,而非基礎於仇恨;是表現於禮讓,而非表現於鬥爭。其待人也,「犯而不校」·「不念舊惡」甚且「以德報怨」(見《禮記》表記及老子《道德經》) 「唾面自乾」(伏勝尚書大傳引太公曰:「罵女毋嘆,睡女毋干。」這種寬弘偉大的器度,決非一朝一夕所能涵養得來,完全是五千年優美文化孕育而成的。
六、倫理組織
中國的社會組織,以倫理為其主幹,所謂倫理,就是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君臣就是長官與部下,元首與國民,屬於國族的組織,父子、兄弟、夫婦,屬於家族的組織;朋友,屬於社會的組織。普通把朋友當成一種稱謂,其實朋是朋,友是友,朋是多數,友是少數,鄭玄說:「同師曰朋,同志曰友。」尚未完全解釋清楚。《說文》:「鳳,古文作朋,象形。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故以為朋黨字。」《易經》:「或錫之十朋之龜。」《詩經》:「錫我百朋。」皆以朋為多數。由今言之:凡是團體會員、黨員、同學、教友等等,皆當稱為朋。友則一個人亦可稱。因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皆是對稱的:故朋友亦是對稱。五倫的組織,自國家以至團體個人,皆包括在內,細胞非常健全,組織非常嚴密。不啻將七億同胞,變成一個整體。歷經考驗,顛扑不破。五倫之間,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德為其基準。
孟子更分析的說:「父子有親,臣君有義,夫婦有別,長幼(兄弟)有序,朋友有信。」《大學》亦說:「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皆教人以維繫五倫的方法。其中家族制度,尤為完密。自周代宗法社會以至現在,族必有祠,家必有譜,繼之以各姓宗親會,敦親睦族,教孝教友,國內同胞,國外華僑,受了祖國倫常教育與習慣的影響,故對父母能盡孝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因以形成敬老尊賢之風。這種美德,應該保持而勿失的。
七、政治思想
中國政治,向主「天下為公」,政權屬於國民全體。尚書咸有一德篇:「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五子之歌:「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政治目的,第一要造就良好的國民,第二要有良好的家庭。積眾家而為國,積眾國而為天下,道理是一貫的。故孟子說:「人有恆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身」不是生下來就好的,一定要「修」,故《大學》曰:「目天下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修身要從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做起,即是說:每個國民要有實在的知識,真誠的意志,平正的心思,然後算是一個良好的公民。由好公民組成的家,自然是基礎穩固,但仍須注重教育,對未成人施以管教。《大學》所謂「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這就叫做「齊」,家家戶戶,既整齊了,然後才談治國;國治了,然後才談平天下。這是一套非常完整的政治哲學。其源出於《書經》堯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按「明俊德’即大學的「明明德」,「親九族」即「齊家」,「平章百姓」即「治國」,「協和萬邦’,即「平天下’。自堯舜以來,即懸此為政治理想,至孔子而分三綱領,八條目,內容益加充實,
這才是中國文化的結晶。
八、世界觀念
中國對於世界,向以和平共存為依歸。女媧繇辭,即有「平均土地,和合萬國’之語。孔子揭大同
之義,主張天下一家。《禮記》禮運篇:「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於其義,明於其利,達於其患,而後能知之。」這就是說:要達到天下一家,不是容易得來的;必須明瞭他的好處,洞澈他的壞處,有了經驗,才能覺悟到。宋人呂大均的天下一家賦(見宋文監),說得更為透澈。能做到天下一家,就是世界大同,那時,無彼疆我界,無敵國外患,真如呂大均所說:「外無異人,旁無四鄰,無盜賊可御,無閭裡裡可親。」「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鄰」。是多麼的美滿快樂啊!
然而這種偉大崇高的理想,需要冗長的時間才能達到,也許永遠不易辦到。故我國的先聖昔賢,又提出了國際間和平共存的方法。則中庸所說:「柔遠人,懷諸侯。」「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這種平等互惠,講信修睦的作法,可以維持國際間的和平。萬一失去均勢,形成大小強弱之不同,則孟子又提出「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事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的大道理,來消除爭端。這就是中國的王道作風,與霸道完全不同。王道尚「德」,霸道尚「力」,要保障世界和平,自然是王道好。
九、科學思想
中國的科學思想,見於《周易》、《尚書》。《易經》系辭:「形而上者謂之道(原理),形而下者謂之器(機器),化而裁之謂之變(研究進步),推而行之謂之通(造成科學風氣),舉而錯之天下謂之事業(發展生產事業)」。又說:「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科學的目的,是作和平用途,造福人類,故大禹謨說:「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利用厚生之前。必加「正德」,就是說科學發明之前,要以純正的道德為歸,不要製造專門害人的器物。科學發明以後,要用來改善人類的生活,專作和平用途,這種理論,到今日仍然適用。可惜歷代帝王把他誤解了!認為非正德利用,即是「奇器淫巧,」禁止發明與製造:例如墨子《節用》篇說:「諸加費不加利於民者,聖王弗為。」甚且語為「有機事必有機心」(莊子),不肯去研究發達,將「工」列入四民第三類,稱之為「末」。這亦是農業社會必然之現象,到了漢朝「重農抑末」,而更加厲害,科學之不發達,自有其主因。恰巧冬官司空之書先亡,大學格物之章又亡,致使科學知識與實務,兩無所考。然一般生活必需品之發明,仍較其他各國為早為優,如蠶絲、指南針、造紙、瓷器、印刷術、火藥等等,固人所習知。
即如煤之燃燒,見漢書地理志,而馬哥孛羅以西曆一二七五年來中國,方知煤可燃,是西人在十三世紀,尚不知用煤。石油之用,近代始有。而五代及宋已有猛火油,用之於西北邊防(見宋裨類鈔及石雅)吾人讀天工開物一書,可知中國器用製作之精。固不可以近代西人物質文明之盛,而望洋興嘆。直起直追,迎頭趕上,是在健者。
十、中國文化之復興
歐洲自文藝復興,而實驗哲學抬頭,而產業革命以起,科學蔚成風氣,製作日新月異,已由蒸汽變為電氣,由電氣變為原子能,行且征服太空,上窮碧落。但物質文明愈發達,而精神文明愈墮落,舉凡宗教、倫理、哲學、禮法已不能範圍人之身心:換句話說:就是「理不能勝欲’,許多人只圖物質享受,窮耳目聲色之好,自私自利,不知道德為何物。共產黨徒,乃更盡量毀滅人性,提倡獸性,以詭辯鬥爭為能,以破壞倫常,消滅固有文化為得志,人類禍患,將不知紀極。挽救之法惟有發揚中國文化,注重倫理道德,謀求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平衡發展。而中國文化之不適合時代者,亦應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並吸收外來高尚文化,以補我之不足。如此中西文化合流,會產生新文化,新世界,實現真正大同。使人類臻於盡善盡美之域。孟子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已之謂信(真),充實之謂美。」文化復興,決非文化復古,尚當於善、信(真)美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