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印象中，上海人是最最精明的了。山外有山，樓外有樓，上海人再精明，其實他們也難免會遭到一群人的暗算。
朋友就是這一群人中的一個。10年前開始闖蕩上海，他多數時候的身份符號是「小商小販」。他說，菜市場上，買主「分分計較」也罷，如果再「斤斤計較」，小商小販哪裡還有活路？活人不會被尿憋死，生意人當然也不會被上海阿拉逼死。對付精明的上海人，小商小販自有秘訣。
朋友說，在上海市場上做生意，多少得有點兒玩魔術的功底。價格，一般都明碼標示，做不起手腳，那就在數量上、質量上、品種上摻雜、使假、調包。不過，一般的農副產品買賣，操作空間很小，短斤少兩不行，摻雜使假不成，而活禽交易卻「別有洞天」，一是可以打價格差，進價賣價之差也；二是可以打胗，就是往雞的胃子裡注入石粉、沙子之類的填充物，以增加體重；三是短斤少兩，商販們的電子秤都配備了遙控器，可以自由轉換，一般雞子的生意談妥之後都要在現場宰殺加工，一經宰殺加工便銷毀了核准重量的證據；四是調包，以次充好，以死充活，宰殺之後，安能辨它是雌雄？
朋友這些年在上海菜場上跌打滾爬，他的基本功已經接近一個三流魔術師了，以致現在要轉述他的怪招，我總覺得有些筆不從心，那動作過程太玄虛、太複雜了。
朋友的「生意經」，不過是對上海人弱點的一次次巧妙的開發利用。老話說得沒錯：只有錯買的，沒有錯賣的；佔小便宜，吃大虧。事實上，買主一味地貪圖便宜（實話說，不僅僅是上海人愛佔便宜），就會變相地壓制賣主的利潤空間，必然迫使他們要在其他方面尋求生存發展的蹊徑、曲逕。《紐約時報》撰稿人、暢銷書作者邁克爾·波倫在《植物的慾望》裡對蔬菜的蟲害越來越氾濫、農藥越噴越多給過這樣的解釋：一種植物及其害蟲是持續共同進化的。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賣主和買主也是持續共同「進化」的。買主太精於算計，賣主為了生存，就自然要比他更勝一籌。
在談到人與自然的關係時，有人說過，人總有一天會把自己 「能」死。意思說，人對資源無序、無度的開發利用，最終會殃及人類自身的生存、發展空間，這個預言在局部地區已不幸成為現實。人與人的關係其實也大抵如此，你太「能」了、太「精」了，必然逼著與你合作的、與你交易的對方要更「能」一籌、更「精」一籌，而人與人之間一旦算計太多，輕則兩敗俱傷，重則摧毀一個社會的誠信體系，我們的生活因此會變得了無趣味。
據說，上海的市場管理者對商販們的歪門邪道早有領教，現在新建、改建的大型市場都考慮統一計量工具、統一結賬付費、統一服裝、統一包裝用袋。然而，賣主大多不願意進場，因為那裡收費高，而且一切要依規矩辦事，而買主也同樣不樂意，因為那兒的價格高，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走街串巷尋找菜價便宜的自由市場。
是「貪心」惹的禍，還是「昧心」作的孽？這個問題提出來容易，回答起來卻有點兒難度，而解決起來恐怕又是一個「系統工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