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厄運接踵而至。1957年12月的一天,在被轉移到的另一個農場召開反「右傾」動員大會上,場黨委宣布十三名「抗拒改造」的右派份子送勞動教養,表叔是其中之一。剛宣布完畢,十多名先安排好的武裝警察,從一間小休息室裡衝了出來,猛虎扑食似的將他們一一打翻在地,然後五花大綁,關進了農場的豬舍。
文革初期黑龍江省召開大型批鬥「牛鬼蛇神」大會
1957年前,中國沒有勞動教養。1957年全國圈定了55萬右派份子。右派是什麼東西?「右派就是反動派」、「黑五類」、但右派畢竟僅是言者之「罪」,不能都抓起來判刑勞改。因此邪黨創造性的發現了一個介乎行政處分與判刑 之間的勞動教養。勞改與勞教的不同之處,勞改有期,勞教無期,而且只需要某位領導認可,公安局發一紙勞動教養通知書即可,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程序和保障,勞動教養制度一直延續至今,成為邪黨迫害人民普遍隨意使用的工具。
第三天,表叔由兩個武警押送從豬舍押解到某省勞教所,開始了他的鐵窗生活。他被關進一個由鋼筋焊制的鐵籠裡,籠子有大有小,每個籠子多的十來人,少的五、六人不等。名為勞教,實際像看押重刑犯一樣,勞教人員全是關在籠子裡鎖著的。到監外活動,謂之「放風」。管教人員和警察稱他們為犯人。批評時常用「抗拒改造」、「不認罪伏法」等對待勞改人員常用的語言。無論在室內還是在工地都有持槍的武裝人員看守。連小解也要報告,報告時離看守人員要相隔三米遠,並要立正站著。
籠子裡的人,多數目光呆滯,面無表情,很多人衣著單薄,冷得難受得兩手交叉抱著雙臂,彎著身子,蜷縮在牆角裡;患病的,躺在又黑又髒的破絮裡,蒙著頭,不斷的呻吟;有的因互相爭食而打鬥;有的互相合作抓虱子;有的爭相吹噓流竄和行竊的本領。這位「一心扑在革命事業上」的堂堂父母官,現在居然和這些社會渣滓同室而居,表叔那無以名狀的痛苦難以言表,他怎麼也想不通,這究竟是個什麼世道。
勞教所裡的生活,始終餓不死吃不飽,每人每餐三兩米,菜是蘿蔔菜,白菜煮湯,菜湯裡看不到一點油星。稍好一點的菜,如胡蘿蔔、黃芽白等,叫做高級菜,要供應黨政機關或送到市場上賣高價。勞教人員一出工,就到菜地裡撿食生菜葉,偷吃蘿蔔,有的連泥土不擦乾淨就吃。儘管看守人員罵得很凶,他們照吃不誤。表叔雖餓得難受,但從不偷不搶,仍保持著不吃生冷不潔食物的衛生習慣,儘管成了一個唯有健康靈魂支撐著的皮包骨頭的軀體,而勞教所裡常常死亡之人,大都是胡亂偷吃帶泥蘿蔔的人。
現場管教是一個名叫武幹事的惡棍,他肩上挎一支盒子槍從不離身,滿臉絡腮鬍子,參差不齊的牙齒被煙熏得焦黃。因為他長期享受勞教所裡可以隨心所欲的特權,性情暴躁,開口罵人動手打人。一次,表叔請求武幹事分給他一把鋤頭幹活,每想到這傢伙竟拔出駁殼槍,把槍頂住他的胸部,嘶冽著嗓子罵道:「他媽的X,老子斃了你。」表叔不知他為什麼發這麼大火,心想如果槍支走火或他真開槍,豈不做了槍下冤魂。他罵夠後,用槍管頂住表叔的胸口,用力逼表叔連連後退。事後他才從犯人那裡打聽到:犯人不能靠近他,他怕你殺他,且不能直呼武幹事,要大喊「報告武幹事」,報告是要立正站直。表叔學過周禮,但從未知有此「獄禮」。他想自己原來管制下的土地上,竟然還有這樣一個世人看不見的、令人難以置信的黑暗天地。
勞教所裡還有旁人不明底細的生財之道,就是利用勞教人員無價的勞動賺取「外快」。具體項目是裝石灰窯,就是從河裡的船上將石灰石挑運到大堤上裝成石灰窯,經燒制後成為石灰出賣給農民。挑運距離約三百米,每擔至少八十至一百公斤重,不要說表叔這般不曾幹過重活的人,即使強壯勞力已難以長時間承受如此超體力勞動。而武幹事這個完全失去人性的惡官,還要用皮鞭、木棍、草繩竭力軀趕勞教人員多挑快跑,致使很多人累倒得病,有的當場暈倒在地,有的活活折磨致死,而勞教所究竟以勞教人員的汗水換取了多少油水,卻不得而知。
華途
2006-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