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潘家園舊貨市場,意外淘得一份當年討論槍斃遇羅克等人的《通知》,這份《通知》是落款屬名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公法軍事管制委員會」,時間是一九七○年一月九日。
假如我不是在收集「遇羅克—出身論」系列藏品,我是在收集郵票、瓷器、火花、錢幣或者是其他報刊資料,那麼,從純收藏的角度講,如果遇到意外的收穫,並且是苦苦尋覓,而難見真容的藏品,那麼心情肯定是興奮而愉悅的。但是,當我收集的是「遇羅克——出身論」資料的時候,心情卻是平靜且略帶感傷的,失去了那種興奮感與收藏中某些精神愉悅的因素,矯飾一些講,我是在收集人類良知的痛苦一面,在收集人性缺失的東西,收集的資料越多,有某些特定意義越是突顯時,心情越是難以開朗的,當然,這也是我這些收藏品的特質所在,所以,我同意有人把這種收藏叫做「灰色收藏」。
今天我收集到的這份《通知》,直接驗證了遇羅雖被殺害前,確實有這麼一個供群眾討論的材料存在的,並且讓我瞭解到時間是1970年1月9日,也就是遇羅克遇難前55天下發的這份材料。這份材料的「前言」是這樣寫的:
「……為進一步搞好戰備,加強對一小撮反革命勢力的專政,準備最近再召開一次公審大會,宣判一批現行反革命分子,以狠狠打擊反動氣焰。現將楊淑辰等二十名罪犯的材料發給你們,請各級革命委員會,工人、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組織革命群眾認真討論,提出處理意見,速告市公法軍管會。」
我仔細閱讀了這二十名「罪犯」的罪行介紹,連標點符號也算上,每個人的介紹不到200字,其中有四名「罪犯」,每兩人共用200字。在敘述每個人的犯罪「事實」的時候,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堅持反動立場」、「思想極端反動」、「反動透頂」這三個詞。其中「堅持反動立場」出現五次;「思想極端反動」出現六次;「反動透頂」出現五次。
出現順序依次為:
堅持反動立場 極端反動 堅持反動立場 極端反動 堅持反動立場 極端反動 極端反動 反動透頂 極端反動 反動透頂 堅持反動立場 反動透頂 反動透頂 反動透頂 堅持反動立場 極端反動
在當時的情態之下,這些「罪犯」都首先已經「反動透頂」了,那還活路嗎?所謂的「處理意見」除了槍斃,還有其他方式嗎?況且那時候有誰敢為「犯罪份子」開脫呢?「人民群眾」都爭著與他們劃清界線還來不及呢,哪裡還考慮「刀下留人」?而且這樣的情況那時候屢見不鮮,都已經麻木了,槍斃幾個「反革命」是常有的事情,所謂「討論」「處理意見」,也只是走過場罷了。那時候的中國人除了「犯罪」分子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還有幾個思考問題呢?他們只是政客手中的玩偶罷了。誰要敢獨立思考問題,那麼也離被「討論」,被「處理」不遠了。
這種所謂「群眾專政」的方式,與其說是在「放手發動群眾」,倒不如說是「群發」給公眾每人一封「恐嚇信」,名義上是「群眾專政」,實則「專政群眾」!
為了證明「罪犯」確實反動,往往還要介紹一下他們的家庭成員的「劣跡」,及個人的家庭出身。如「其母系地主分子,被遣送原藉」「其父因反革命罪被判刑勞教」「其父系反革命分子,其母系右派份子」等等,不一而足。
不光把「罪犯」本身抹黑,而且把其家庭也抹黑,以證明其罪大惡極、不可救藥。這實際上也是對「罪犯」的一種總清算,也是為「清算異教徒」尋找藉口。
誠然,不排除其中有個別「罪犯」真的負有「犯罪」行為,但這種方式去「處理」,勢必量刑過重,草菅人命也是必然的。
每個「罪犯」的「罪行錄」不過一百多字,沒有任何實物照片、證人、證言,「群眾」們僅憑這「寥寥數語」便已深刻領會了「偉大」、「光榮」、「正確」的含義。過去不是有句話叫:「相信群眾,相信黨嗎?」那現在群眾看到這白紙黑紙的《通知》當然要信任了,然後提出「處理意見」,黨也當然地「相信」了,這種黨群互動,配合默契,把「心領神會」四字演義得「惟妙惟肖」,令人拍案叫絕!
這二十個人的年齡依次是:48 25 49 26 45 52 40 40 32 28 34 32 27 54 44 32 43 38 60 22
平均年齡38.55歲,絕大部分人都是年輕而鮮活的青春年華,卻被突如其來的洪水所淹沒,如果他們活到現在也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了,但歷史不可假設,人死不可復生。
他們的名字,除了遇羅克以外,我不曾聽說過,誰會說起這成百上千「螻蟻」的姓名呢?誰又會瞭解吞噬他們生命的那臺絞肉機呢?誰又能保證絞肉機不再轉動呢?誰又能知道不會再做別人手中的玩偶呢?
今天我用文字再次提及這份資料,提及這段歷史中的細節,這絕不是糾纏,也不是控訴,而是引述教訓,我是在樹立正確的「榮辱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