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你,我竟呆了。我只想盤膝坐下,合什,垂首。從此永不再抬頭,但抬手撫撫濃黑的發,我知,三千煩惱仍在。
還記得嗎?那一世,你為古剎,我為青燈;那一世,你為落花,我為繡女;那一世,你為清石,我為月芽兒;那一世,你為強賊,我為駿馬。
我知道,我將生生世世與你結緣。於是我跪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在最美麗的時候遇見你,求他讓我們結一段美麗情緣。佛於是把我變成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我慎重的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企盼,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淚水。然而你,終於無視的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那是我破碎的心。我就是這樣枯萎了,在我死去的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你臉上的驚訝,你捧住我的枝葉,淚濕衣襟。那一刻,我含笑。回到佛前,我淚垂不止,長跪不起。佛垂首,嘆息。你還記得嗎?這是三生石上的第一生。
這一次,你是真的認不出我了嗎?我生生世世無怨無悔的追隨你,你都忘了嗎?我努力的喚醒你前世的記憶,你為什麼還是那樣冷漠?你還在怨恨著我嗎?是的,你一定是在怨恨我,為了那一世,我負你。
那一世,你為皇帝,我為戰俘。你是那樣意氣風發,少年得志的輕狂皇帝。在我父兄叛亂之後,你怒髮衝冠,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我滿身愧疚,滿心痛楚女扮男裝希望矇混過關,然而終被你發現認出,在你殺光我的族人後,強掠我回宮。這一役,你穩定了疆土,擴充了版圖,又帶回一位滿身素縞的異族皇妃。
我怎麼不記得,你在我耳邊細語,你說:你等我好苦,你會愛我,照顧我,生生世世長相廝守。我眼含淚水,無語凝咽。是的,我愛你,在生命的輪迴中,我是經過了怎樣的企盼與祈禱才與你相逢。
然而我恨你殺我父兄,破我家園。你看我的眼裡有無限痴迷,而我只能緊閉雙眸,心如刀絞。午後的陽光透過層層宮幕,光點與灰塵在陰暗的宮殿裡飄浮。我突然覺得生命抽絲般離我而去。我伸出如蘭手指輕撫你的面頰,你帶著沈重喘息將我緊抱懷裡。我知道,這一生你不願再放開我
然而我,抽出你腰間匕首刺入心臟。我無聲的睜大了雙眼,淚流滿面,輕聲說:「對不起」。是的,我就這樣自絕在你面前,我很殘酷。彌留中,我看到你莫大的悲憤與悲傷,我聽見整個宮殿迴盪著你無助的哀嘯。你咬破中指,將一滴鮮血點在我頸後,指天發誓,以此為印,永不棄我。那一刻,我心碎。你還記得嗎?這是三生石上的第二生。
我於苦海中掙扎沉浮,哀求了七百年,佛終於肯原諒我,向我伸出蓮花聖手,讓我再次遇到你。然而你卻不記得我了。輕撫頸後,那血紅胎記竟在發燙。
那一世,你舍了十億世界須彌的淚,今生,我還可以為你痴候嗎?我隨時光的河順流而下,許多許多次,許多許多相遇時怔仲間流過的剎那,許多許多遠離後回首時開啟的嘆息,或許,你早已忘了。對我微笑吧,即使那微笑裡有千里的距離,我也心動。對我怒視吧,若那怒視裡有疾心的責備,我亦無悔。然而你只是漠然。每日夜裡,我含淚祈禱神明,如果你看了我一眼,我就會幸福的死掉,如果你不看我,我就會痛苦的死掉,是不是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生生死死的又心甘情願。而你,仍是漠然。
我等候的心痛苦又幸福著,我微笑的看著你從我身邊無視地走過;看著你的目光從我頭頂越過,有你存在的故事裡,怎麼樣的結局都好。歲月在身旁的風裡飛揚,百年,千年,萬年,沒有人知道這百年的等待,千年的情緣,萬年的依戀最終會怎樣灰飛煙滅。也許在一個又一個的瞬間裡,我從你孤傲的眼裡看到一絲迷惑,一種頓悟,一些溫柔,這於我已足夠。
夕陽溫柔,聽耳邊許多新鮮又陌生的笑聲響起,於是想:三生已過。來生,你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