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一:不過如此
祝英臺,東晉時上虞鄉富家女,女扮男裝去杭州求學。路遇梁山伯,兩人一見如故,攜手作伴,在書院同居同宿,結下深袂橐輟?
三年後,祝父催其歸家,在送行路上,祝英臺百般暗示,並假托九妹名義以身相許,叫梁山伯早日來提親。
但梁家貧窮,梁山伯遲遲未來。祝英臺由父母作主,許配給了太守之子馬文才。等梁山伯做了鄞令,再來祝家問及九妹一事,方知九妹即同窗共讀三年整的祝英臺。兩人樓臺相會,為時晚矣,悲傷之餘,訂下了生不能同衾,死當同穴的重誓。
梁山伯後悔莫及,以至於一病不起,鬱鬱而終,葬於清道山下。第二年,英臺出嫁,特意繞道經過梁山伯墓前,一時間,風雨大作,英臺在墓前失聲慟哭,墳墓忽然開裂,穿著嫁衣的祝英臺縱身一躍,跳進墓穴。後來,墓前就有翩翩蝴蝶飛了。
梁祝可謂是中國歷史上最淒美的愛情故事,因為它不是墓穴陰森森地合上,故事就帶著凜冽之氣地結束,它化了蝶,象徵著高尚的愛情掙脫封建主義牢籠,以另外的方法獲得自由,雙宿雙飛去。這個開放式的尾巴使整個故事變得抒情而唯美,無限開拓了想像空間。
它也是獨一無二的,它率先化了蝶,別的愛情故事就不好照搬照抄也化點什麼了,像李碧華所的,更多的愛情,不過是化了蟑螂蒼蠅,不提也罷。
整個梁祝的故事,其實是祝英臺一人在獨撐,而梁山伯更像是芭蕾舞中的男伴,起的是烘托作用。要麼是祝英臺演技太好,要麼是梁山伯實在遲鈍。三年來,對於祝英臺的性別從不懷疑,十八里相送時,祝英臺的種種借物喻人,都像是對牛彈琴,搞不好,梁山伯還以為祝英臺有斷袖之癖。
梁祝是喜劇的開端,悲劇的收場,而過程中,相互蹉跎了五年,祝英臺隱瞞性別三年,梁山伯讓祝英臺在家裡痴等兩年,那麼久,花都謝了,心都灰了,黃花菜都涼了。
其實馬文才也很委屈,他連面都沒露,就成了第三者,在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妻子竟跳進了別人的墳墓,叫他怎麼不鬱悶。
梁祝這樣的悲劇是肯定不會再有了,現在的女子有了更多的自由,求學的,工作的,婚嫁的,想要嫁給男子,也沒有封建主義這座大山壓著,而父母的權威性也淪落為參考意見。可我們這些祝英臺真的如願以償嫁給了梁山伯,卻蒼涼地發現,其實梁兄不過如此。
案例二:燕子樓的悲劇
關盼盼原是徐州名妓,後被徐州守帥張愔納為妾氏。白居易遠遊徐州,張愔設宴款待他,席間,還讓寵妾關盼盼歌舞助興,白居易大為讚賞關盼盼才藝,寫下了"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一詩。
兩年後張愔病逝,姬妾們作猢猻散,只有關盼盼難忘恩情,移居舊宅燕子樓,矢志守節,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一晃,十年過去了。
白居易聽聞了關盼盼守節一事,認為她既已堅持這麼久,何不索性以死殉夫,留下貞節烈婦的名聲,成就千古美談呢。於是提筆作詩,託人轉交關盼盼--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
關盼盼看到這首詩,立刻大哭一場。她之所以不死,是唯恐別人誤會張愔自私,讓愛妾殉身,反辱沒了張愔名聲,所以苛延殘喘,偷生了這些年,而白居易竟以詩作諷,逼她殉夫,怎不悲憤?性情貞烈的關盼盼在十天後絕食身亡。
一個出身風塵的女子,本來就無法以忠誠貞潔來要求她,就算良家婦女為亡夫守節,也只是個人選擇,或取決於夫妻感情。
像關盼盼這樣痴情重義的,只能說是張愔的福份,遇上一個知恩圖報情深意切的女子,注意,關盼盼守了十年,而不是一年半載地擺擺姿勢,沽名釣譽。
慘淡哀戚地活十年,不是更難於一死之了嗎?但是,向來都很悲天惘人的白居易不僅不同情她的境遇,還狠推一把,認為她應該自殺殉情,用粗暴的男權主義給她指出一條絕路,譯成口語就是,你怎麼不去死?
殉葬這種事有多麼不人道,已不用再三論證,而殉情,完全要看個人意願,你死了,我也無法獨活,那我們就一起去。可白居易作為一個旁觀者,有什麼資格指手劃腳呢。
吃人的禮教終於生吞了關盼盼,她臨死前念了一句,兒童不識衝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你白居易稚若幼童,怎識得我冰清玉潔。
她以自己高貴的死,回敬了大詩人白居易。白居易聽聞死訊也大為後悔。若干年後,他歸隱洛陽香山,心知時日不多,就遣散了侍姬樊素與小蠻,不想她們重蹈關盼盼的悲劇。知錯能改,自然是好的,但在關盼盼一事上,白居易確實多管閑事,逼人太甚。
關盼盼也是死於扼殺過阮玲玉的那四個字--人言可畏。隨著時代的發展,女人已經越來越不懼流言襲擊,比如璩美鳳、木子美。
走我的路,讓白居易說去。
案例三:找到那棵樹
僅有一雙妙目是不夠的,須得像紅拂那樣,目光如矩,一抬眼就能識辨庸才與英雄。紅拂,隋末唐初的奇女子,出身風塵,卻身居一品誥命,這般的直上青雲,恐怕泱泱數千年,只有她一人做到了。
彼時,紅拂為楊素府歌伎,一次偶然機會,見到了來楊素府兜售自己的李靖。當夜,她一襲紫衣,投奔李靖,兩人在出逃途中遇上了一代俠士虯髯客。可憐的虯髯客只晚來了一步,他看上紅拂,卻被紅拂以四兩撥千金的手法,釘在了兄妹關係上。後來虯髯客將家資贈予紅拂、李靖,遠走天涯,這三人就是著名的風塵三俠。
其核心人物是明艷照人的紅拂,在那個亂世,如果沒有慧眼,紅拂便不能改變自己卑賤的命運,她將只是楊素府中一個無所事事的歌伎。在遇見李靖之前,她已閱人無數,將未來盤算了無數次。
等啊等,終於等到一個有前途有潛質的年輕男子,該出手時就出手,她叩響了李靖的門,坦然直陳,要求李靖帶自己走。在這個故事裡,李靖是被動的,他是來尋前程的,不是尋家眷,可命運將紅拂推給了他。直到遇見了虯髯客,李靖才知,紅拂就是他的前程,他命中的貴人。
虯髯客在一種微妙心理的驅使下,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李靖與紅拂,置地,送巨資,還有兵書--這對李靖功成名就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果紅拂不夠聰明,便不能將這種危險的關係平衡好,稍有差遲,就連朋友都沒的做,更不用說藉助虯髯客的力量扶持李靖了。
當然,紅拂的美麗也功不可沒,如果不是美女,深更半夜去敲陌生男子的門,他怎麼肯冒著被楊素追殺的風險收留?如果不是美女,大丈夫虯髯客怎麼會驚艷一場,以致於不能自拔,還對李靖愛屋及烏?
一個女人,既美麗又聰明仍然不夠,像柳如是,那麼的人秀於群,還是不得善終。她也曾像紅拂那樣大膽追求真愛,走到錢謙益面前去。從某種程度上說,嫁人,就是嫁給了一種命運。
不能不承認,柳如是的歸宿遠遠比不如紅拂,請原諒,我不是一個女權主義,我還是要感慨地說一句,女人的命運受制於男人。就像紅拂夜奔時,對李靖說的那句--妾似絲籮不能獨生,一心依托於參天大樹。
一個有智慧的美女,如果不想下半輩子太淒涼,那麼,她的最大任務就是找到那棵樹。
案例四:紅杏出牆
唐朝美人也不儘是豐滿型,也有步非煙這樣輕盈纖弱的,步非煙工於音律,精通琵琶,更敲得一手好筑,堪稱當時一絕。
步非煙由父母作主,嫁給了河南府功曹參軍武公業。
武公業身為武將,虎背熊腰,性情驃悍。與心思細膩的步非煙完全是兩種人,根本無從溝通。故而,步非煙經常鬱鬱。
有一日,她在院中賞花,神情蕭索,柳眉微蹙,正好被隔壁舞劍時騰躍而起的趙像瞥見,趙像年方二十,長相俊秀,正在家裡攻讀科舉課業--他的朗朗讀書聲,也曾掠過步非煙的心波,使她佇足牆下,凝神細聽。
驚鴻一瞥後,趙像再不能忘記步非煙,他重金買通武家的守門人,懇求轉達渴慕之情。守門人讓自己的妻子去試探步非煙口風。趙步兩人經僕人之手,對詩數首,定了情分。終於,機會來了,武公業在公府值宿,趙像逾牆而過,自此之後,武公業不在家過夜,趙像便與步非煙歡會。
就這麼過了兩年,事情再也瞞不住了,風聲傳到了武公業的耳中,他拷打守門人妻子,逼她道出始末。強壓怒火,佯稱值宿,伏於牆下,於二更時分抓住了趙像一片衣角,趙像本人跌回自家院落。武公業衝回房內,對正在梳妝打扮的步非煙怒吼,步非煙見事情敗露,淡淡說了句,生既相愛,死亦何恨。武公業揚起馬鞭,活活打死了步非煙。最後,以暴疾而亡的名義葬了她。
是什麼造成了步非煙的悲劇呢,父母之命,錯配了夫婿,在青年男子的誘惑下,不曾嚴詞以拒,守得貞潔。
她到底悔不悔呢,怨不怨呢,那個山盟海誓的男人在重複瀟灑的翻牆動作時,被抓了衣角,就退場了,所有的罪,都由步飛煙一肩來扛。
整整兩年,作為一個男人,滿足於這樣的偷情之中,無所作為,甚至連私奔的念頭都沒有,私奔是要付出代價的。
想來,兩人也料想過萬一事發如何應對,但真的到了捉姦現場,只有步飛煙在鞭子下奄奄一息。 他不知,那女子淡定從容,不置一辯,任憑毒打,始終不開口求饒,承擔了這場孽情所有的悲哀與不幸,她用自己的生命贖了罪。
又一次要感謝時代的進步,因為現在,恨不相逢未嫁時,可以主動提出離婚,而且沒有暴君敢於動用私刑,草菅人命。
但希望男主角不要跑得那麼快。
案例五:永不原諒
霍小玉是唐朝的歌舞伎。
那年,十六歲,喜歡上了李益的詩,李益狀元及弟,正在等待官職。長安城中,才子佳人初初邂逅,一見鍾情,說不盡的纏綿,道不盡的繾綣。
一年後,李益升為鄭縣主簿,先回鄉探親,然後上任。霍小玉憂心忡忡,對情郎說,你再給我八年時間,到你三十歲時,便娶那些門當戶對的,而我,落髮避世。
只要他最好的時光,霍小玉心知與李益的身份懸殊,絕難婚配,她亦想好了這場愛情的淒冷結局,可惜,現實比她所想的還要殘忍。
李益回家後,遵從母命,娶了出身名門的盧氏。想來,他父母亦苦口婆心地勸,煙花女子多無情,你走後,她自會勾搭旁人,怎會為你誤了時光?
李益負心,霍小玉將死,長安城人人皆知,有一黃衫客,路見不平,將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門口。霍小玉抱病起身,潑酒在地,以示覆水難收,然後,說出了那句淒厲的詛咒--我死之後,必成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就是這句話,使李益患上了強迫症,脾氣變得極為暴躁,三娶不睦,休妻殺妾,再也得不到靜好歲月。
《霍小玉傳》與別的傳奇故事最大區別,就是主人翁性格之決絕。歷來棄婦總是悄無聲息的死,比如蘇小小,崔鶯鶯,就算杜十娘,也不過是抱了一大堆金銀珠寶自尋短見,不曾想過要報復誰。
霍小玉不是,她以命相酬,但絕不自認倒霉,善罷干休。亦沒有像三流小說那樣,見到情郎來了,迴光返照之際,頭上籠一層聖潔的光,原宥他的背叛,體恤他的難處,十指交握,約定來生再聚,淒美地死去--比如張國榮最後一部電影《異度空間》,正是女鬼念及舊情,放棄了索命。
霍小玉沒有力量來反抗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制度,亦沒有力量與悲涼命運相抗,她死於心碎。你可以說她識人不明,心胸狹窄,傷及無辜,但,這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
李益負了她,她便永不原諒,詛咒他身邊的所有女人,讓他陷入無窮無盡的猜忌與疑慮,生不如死。也許,她仍然愛著那個薄情郎,只是,將這些情盡數化成了無以自贖的恨。
原諒,這麼一個高尚偉大的詞,不是那麼廉價的,比如《被侮辱的與被損害的》一書中,有原諒,也有永不原諒,這與自尊有關。
案例六:識人不明
杜十娘原名杜媺。
十九歲那年,遇上了太學生李甲,兩人情投意合。一年後,李甲花光了銀兩,就要被老鴇趕出挹翠院。杜十娘巧誘老鴇出了個贖身的低價,十天後,在老鴇懊悔不迭的目光裡,帶著梳妝臺,從容走出了挹翠院。
兩人坐船南下,行至瓜州,杜十娘高歌《小桃紅》時,被鄰船的鹽商孫富看上了。孫富便向李甲高價索買,還貌似真誠地說,你父親豈容你娶妓女為妻,不如賣給我,替你分憂。
兩個男人各懷鬼胎,把杜十娘給易手了。其實,李甲忘記了,杜十娘根本不是他的,贖金三百兩,一半是杜十娘自己掏的腰包,還有一半是柳遇春因為欣賞杜十娘才捐的款。
當夜,李甲垂著頭,將這個卑鄙的交易告訴了杜十娘,杜十娘震驚之後,冷靜地說了句,郎得千金,可覲父母,妾得從人,無累郎君,可謂面面俱到,實在是好主意。然後,一夜無話。
次日,盛裝的杜十娘站在船頭,將梳妝臺裡暗藏的金銀珠寶全部扔進了江水,繼而,投江自盡,其實,她是死於對愛情的絕望。
杜十娘是一個美麗而工於心計的女人,不然,無法在七年貨腰生涯中悄然積下如此巨資。她本來就是京中名妓,怎樣騙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戲,當她有本錢從良時,將終身托付給了老實人李甲,可偏偏就是這個怯懦無能的男人,給了她最狠的一刀。在孫富的幾句浮言下,就客串了人販子,把剛剛獲取自由的她,重新推向火坑。
這是她平生最看錯的一個人,也是最致命的。這場怒沉百寶箱的悲劇,本可以避免,只消她打開箱子,李甲的嘴臉馬上會轉變。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玉石俱焚的結局,因為心碎,因為絕望,不想再活了。
從一開始,杜十娘對李甲就是有所保留的,她隱瞞了自己經濟情況,她是為了試探李甲的心,可是在區區一千兩銀子面前,她的愛情還是敗下陣來。
杜十娘曾經如此接近過幸福,她計畫浮居蘇杭,逍遙度日,她什麼都有了,金錢,自由,青春,愛情--只可惜,她的愛情是假象。
她面對李甲的背叛與殘忍,已不願抗爭,洞悉了人性的醜陋與自私,曾經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的杜十娘選擇了死亡。
遇人不淑是女人最大的不幸,而識人不明更是主動犯下的錯。無論時代怎麼進步,女人依然會看錯人,選錯郎,因為,戀愛中的女人是瞎子。
案例七:嫁與富貴
一直以來,晉代的梁綠珠都得到了很高的評價。石崇為她得罪了孫秀,四面楚歌之際,她縱身一躍,以酬石崇。這樣的貞烈,連士大夫也不一定能做到,比如洪承疇、錢謙益。
綠珠是白州人,石崇去越南出差途中,帶回了她,身價明珠十斛,擅吹笛。
彼時石崇已是微微發福的中年人了,當然,他也非碌碌之輩,二十多歲就當上縣令,在荊州做刺史時,瞅準機會,靠劫掠富商而暴發。從此過上了揮霍糜爛的生活,天天開PARTY,縱情聲色,結交權貴,是上流社會的中堅分子。
但後來,石崇的靠山陸續倒了,而敵人司馬倫卻掌握了實權。在那麼關鍵的時候,司馬倫的心腹孫秀反覆索要綠珠,石崇仍然堅拒。
是不是應該讚美石崇,寧可置自己於危險境地,依然不出賣心愛的女人?如果換一個卑劣些的男人,恐怕為顧全自己,先把寵妾送出手。或者感慨石崇不識時務,頑固不化,為一個女人葬送身家性命。
石崇不是不怨的,他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一句話,就把罪名全推到了綠珠頭上。綠珠回道,妾當效死君前,然後,扑向真實的大地。
其實,怎麼能怪綠珠呢?這並非一出紅顏禍水的演繹,孫秀索要綠珠不過是引子,意在石崇萬貫家財。石崇太愛炫耀財富,一心享受別人艷羨目光,卻不知,有些目光是暗藏殺機的。
有傾城寵妾,傾國巨資,還刻意張狂,不知收斂。不懂得"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的道理,使自己陷入了兩難境地。獻綠珠,難免被人恥笑,堂堂石崇竟無力保護自己的寵妾,不獻,卻勢必得罪當權者,招來殺身之禍。
整個故事裡,最無辜的就是綠珠本人,她什麼也沒有做過,只是天生麗質,天姿聰穎,隨石崇來到長安,死心踏地侍奉主人。她是一隻金谷園裡的籠中鳥,沒有自由,連死都是石崇所暗示的。他們都說,這是以死報答石崇之恩,有什麼恩呢?享了幾年福,然後香消玉殞,倒不如在白州無拘無束,嫁一個人,過平靜安穩的日子。
即使沒有綠珠,樹大招風的石崇在複雜的政治鬥爭中也難逃一死,就像富可敵國的瀋萬山。而綠珠,如果沒有被石崇相中,那麼,其命運顯然不會如此淒烈。
嫁與富貴權勢,不一定是幸事,比如黛安娜王妃。
案例八:只羨鴛鴦不羨仙
故事發生了蘇杭,西湖,斷橋,煙雨。百年修得同船渡,然後,以一柄傘延續了邂逅,再然後,做了人間夫妻。
白素貞的夢想很簡單,只不過是做一個尋常的人,她本是妖,如果努力,是有可能修煉成仙的。成仙,是多少妖精夢寐以求的事,但白素貞對許仙一見鍾情,竟摒棄了光明大道委身做人。
許仙不是不知道她來歷詭異,但他對於財色兼收的誘惑無法拒絕,一邊忐忑,一邊享用。妖是不會知道人有多壞的,哪怕只是一個怯懦的人,亦會一次次推敲她的原形,就算恩愛數載,還是將她視作異類,除之而後快,多次請來道士捉妖,捉不成,便親自上陣,用法海的缽孟,悄悄罩了她的身,這是馮夢龍《警世通言》裡的版本。
素貞死在心愛男人的手裡,現出原形時,兀自昂頭看著許仙--是什麼樣的眼神呢?在這樁傳奇裡,雷峰塔起先只是法海令人搬磚運石所砌,後來,許仙化緣,砌成七層寶塔,將白素貞永鎮塔底。
不過是愛一個人,卻被他親自修理。曾對他百依百順,溫柔體貼,一心做他賢淑的妻,在其他版本裡,甚至懷了身,白素貞的付出是勇往直前的,便為他冒犯天條又如何?
可許仙,猶豫,驚慌,防範,最後終於要躲避了,也許並不能一味指責許仙,換作任何男人,都不能明知是妖,仍恩愛如常。比如《聊齋》裡那些書生與妖,相愛一場,但從來就沒有結局,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只可視作午夜艷遇,天亮說分手。
除非愛得很深,很深,深到不忌諱非我族類,深到無論你是什麼都一樣,深到恨不得我亦是妖,與你共背了罪。
林夕有一句歌詞,我很愛他,我不害怕。這一句,許仙是斷斷唱不來的,他很害怕,不夠愛她。如果不捅破這層心照不宣的紗,如果明白懵懂也是一種幸福,只是如果--許仙最終撕碎了枕邊人的真相。
他對於白素貞的感情完全建立在膚淺的慾念,他只是一個平常的男人。
妖不知道,想得到一個男人的真心,是多麼困難,縱然給了他全世界,他還是會嫌你出身不好。
那一日,在斷橋,白素貞選錯了人,或者說,錯的是她自己,她沒有妖的決絕,竟有人的痴纏。
案例九:魚玄機的殺氣
魚玄機,字幼微,晚唐女詩人,出身寒微,十六歲嫁與李億為妾,為其原配裴氏所不容,只得入咸宜觀修行。李億攜裴氏轉赴揚州任官後,魚玄機在牆上貼一紙公告,魚玄機詩文候教。從此大開艷幟,咸宜觀車水馬龍,她本人從棄婦變成了蕩婦,過上了半娼式的生活。
應該譴責她嗎,怪她做人妾氏不夠低三下四,怪她沒有與正室鬥爭到底,還是怪她沒有在道觀裡修身養性,壓抑慾望,將年華寂寞地打發?
魚玄機在詩的名義下,結交權貴名士,如溫庭筠、李郢,艷名遠播,但命運隨即出現悲劇性的轉變,她懷疑侍婢綠翹與情夫陳韙私通,笞殺綠翹,埋於後院的紫籐花下。在某個夏夜,有人發現蒼蠅聚於花下浮土,暗召官衙勘查,事情敗露,二十四歲的魚玄機亦被處死。
女詩人不過廖廖幾位,而手染血跡以身試法的只有魚玄機。是什麼使一位曾飽受正室欺凌的弱女子,變成對侍婢痛下殺手的悍婦,是什麼使才貌雙全的魚玄機,一瞬間血脈賁張,理智全失?
遭受了個人生活的種種不幸,魚玄機性情中的惡已經被激發,她殘忍,狂暴,壓抑--誠然,開門納客,看上去更自由,但女人真正想要的,絕不是頻換舞伴的自由。她不甘心長伴孤燈,無聲無息地過,於是,走上煙花路。
魚玄機短短一生並沒有很好的愛情,李億已老,且懼內,裴氏虐待魚玄機時,他並沒有挺身佑護,魚玄機甚至無法在丈夫的羽翼下,做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像大多數妾氏那樣。
據《北夢瑣言》記載,魚玄機之所以被棄,是因為愛衰失寵。無論何種原因,她都被命運推向了無限虛空。
她在咸宜觀也曾有過夢想,希望溫庭筠能帶她脫離神女生涯,但事實證明,誰也不是她的救世主,她選擇了這條路,只能自己孤獨地走下去,左名揚也好,李近仁也罷,都不過是歡場中人。
表面上放浪形骸的生活,只能使一顆敏感脆弱的心更為孤僻,陰冷,乃至於變態。魚玄機尋尋覓覓,找不到一個棲息地。
女人,特別是魚玄機這樣美麗且聰明的,一旦感情受挫,難免會偏激,乖戾,對生命充滿了憎惡,這是極端的自暴自棄,也是帶有自毀性質的怨恨,一經觸碰,便轉化成騰騰的殺氣。
案例十:十八春
女人能有幾個十八年呢,最好的時光怎麼過的呢?
王寶釧,唐代的著名牌坊,被男權社會用虛無的光環,藉以掩飾自私與卑劣。
隱隱有一種聲音在浮現--女人要像王寶釧那樣,十八年保持同樣的姿勢,一定會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
王寶釧為相府千金,拋繡球選婿,砸中了家徒四壁的薜平貴,父母不允,意圖悔婚,而王寶釧卻認定了天意,與父親三擊掌,斷了所有情分,淨身出戶,這需要什麼樣的勇氣呢。性格決定命運,此言不虛,就是王寶釧這種執著堅定的個性,才有毅力死守十八年,一句話,骨頭太硬,性子太倔。
婚後不久,薜平貴從軍西征,被敵軍所俘。好運又一次降臨,他被代戰公主看上,招為駙馬。想來薜平貴外殼不凡,以致於王寶釧拋完繡球就芳心暗許,而代戰公主對他也一見鍾情。薜平貴就此過上了幸福生活,一個男人畢生所追求的東西他都有了,而王寶釧卻忍飢挨餓,以挖野菜度日,既沒有精神愉悅,也沒有物質享受,更沒有魚水之歡,做人可謂是毫無樂趣,不會有人把渺茫的等待當成快樂吧。
薜平貴還是回來了,整整十八年,王寶釧甚至已認不出他。令人髮指的是,薜平貴利用了這一點去假意調戲,以試王寶釧的貞烈,如果他不滿意,就打算割下人頭,向代戰公主邀媚去。看,等了十八年,如果在相逢時對陌生人和顏悅色,就是死罪。
王寶釧的結局是傳統式的大團圓,與薜平貴夫妻相認,和代戰公主共事一夫,簡直就是千古美談--可惜,十八天後,王寶釧死了,沒能將這種虛偽的美滿進行得更為天長地久。
而這十八天的榮華富貴,對薜平貴來說,是卸下了良心上的一個枷鎖,如果他還有良心的話。
他們都說,王寶釧掙脫了封建牢籠,反抗家長權威,追求自由愛情,可歌又可泣。我覺得,歌就不必了,泣倒是必然的。怎麼不哭呢,以為自己找到了良人,卻誤了終生,他確實成了氣候,但不屬於她,她犧牲了自己,到頭來,不過是場夢。
她的死,絕對不是願望得償後的含笑合眼,而是,發現自己堅守的信仰可笑地碎了。
現在,仍然有留守女士的悲劇,贈了錢財送情郎去他國求學,一年半載後,那邊捎話來,對不起,我有了新歡,你不必再等。
時代果然在進步,至少通訊的便利,使女人等待的時間再不用十八年那麼久了。
案例十一:始亂終棄
寫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一名句的是才子元稹。我要說的是以元稹為原型的《鶯鶯傳》,與王實甫改寫的才子佳人大團圓的喜劇不同,這是一出元稹始亂終棄的悲劇,更讓人不齒的是,元稹還在文章裡為自己開脫。他說鶯鶯是尤物,不禍害自己,定禍害別人。我只有克服自己的感情,跟她斷絕關係。
張生(即元稹)在普救寺一見鶯鶯便驚為天人,央紅娘傳情書,經過一番煎熬,鶯鶯抱枕而來,兩人同居。不久,張生決定赴長安奔前程去,鶯鶯不哭不鬧,也不提出反對意見。只是說,你對我始亂終棄,我不敢怨恨。
在長安,他將鶯鶯的情書給別人看--多麼可恥的炫耀,別人問他有何想法,他擺出不為女色所惑的嘴臉,然後大家讚他浪子回頭,迷途知返。似乎通過拋棄一個女子,道德層次就上升了。
元稹之所以不娶鶯鶯,無非有以下幾個原因,首先,他覺得婚前同居是一種輕率行為--雖然當時他幾乎沒有快樂得暈過去,激情過去,這種假仁假義的才子難免會重新估量鶯鶯的行為,哪怕他是獲益者,是主謀。
其二,他厭倦鶯鶯了。對於始亂終棄這一點,他與鶯鶯心知肚明。正像紅娘所說,你既然喜歡小姐,怎麼不去說媒?張生回道,說媒太慢,我等到那時,都被相思折磨死了。他不是不明白他這樣做,將給鶯鶯什麼樣的毀滅,可他做了,也不曾考慮如何收拾殘局。
其三,他沒有混出名堂前不夠資格娶鶯鶯,但去了長安,便覺得應娶對自己更有幫助的女子,於是娶了出身名門的韋從,對某些男人來說,婚姻的意義不是成全愛情,而是扶持前程。
鶯鶯並沒有挽救自己注定成灰的愛情,她知道自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不該抱枕而去,以至再不能光明正大做人妻,但她沒有露出恨意,甚至去信,囑元稹好好生活,不用牽掛她。
這是一種悲涼的清醒,她願賭服輸,另嫁他人,終身不再見張生,她看著自己的愛情成了廢墟,掩埋了這些,淡出了。倒是元稹還很無恥地追憶著,因為這個女子沒有糾纏他,很安靜地走開了。有一些類似於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態度。
無論是封建社會的唐朝,還是公元2003年的今天,同居對於女子始終弊大於益,除非一開始就不想要結果,否則,最好還是不要在沒有任何保障的情況下,與一個男子演繹現代版西廂記。
案例十二:芸娘的胸襟
將《浮生六記》譯成英文版的林語堂說,芸娘是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女人。
芸娘姓陳,夫君瀋復,字三白。芸娘自幼喪父,擅女紅,全家生計都憑她一雙巧手。生性聰穎,自學詩文,亦能寫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這種句子來。
削肩長頸,瘦不露骨,牙齒有微瑕,更有纏綿之態--瀋復說的,估計是情人眼裡的西施。
瀋復是一個寒士,做過幕僚,經過商,會一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寫寫詩,賞賞畫,還有愛花癖。封建社會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有什麼伉儷情深,也屬於瞎貓逮著死老鼠的僥倖,而且,就算一見鍾情,也會有《孔雀東南飛》這樣的慘劇。
芸娘因為男扮女裝隨夫君出遊,失去了公婆的歡心,乃至於鬧到分家,其實就是逐出家門。好在夫妻感情甚篤,於苦中作樂,依然和和美美,竟然沒有應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套路。
芸娘之所以為人稱道,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實在太大度了,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絞盡腦汁想給瀋復納一個妾,而且要求還很高,美而有韻。
在兩人生活水平只是溫飽的情況下,芸娘竟主動考慮瀋復的其他需求,縱然瀋復謝絕,她依然微笑著物色。
聽聞名妓溫冷香,便拉瀋復去看,結果認為冷香已老,其女憨園正中她意,送了個翡翠釧給憨園,後來憨園給有權有勢者奪去,芸娘便大病一場,最後,竟死了。
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強烈要求夫君納妾的正室,而且她看上去極為真誠,即使沒有錢,也寧缺勿濫。是對自己與瀋復的感情太有信心,不怕失寵,還是因為太愛瀋復,恨不得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拿來給他?
無論是唐朝寧死不讓丈夫納妾的房玄齡老婆,還是寫下《白頭吟》的卓文君--聞君有二意,故來相決絕。譯成口語就是你如果討小老婆,我們就玩完。
對比這些態度強硬的原配,再看溫柔的芸娘,,怎不叫男人怦然心動神往之。但芸娘始終是一個奇特的個案,或者說,她的愛已經超脫了男歡女愛的狹窄桎梏,到了那種你好我也好的高尚境界。
芸娘的情操其實是不真實的,愛,說到底不能與人分享,允許我陰暗地猜測一把,這類似於一種強迫症,我就是要找個比我好的女子,看看你會不會變心--僅僅是考驗。
芸娘要替夫君納妾,是一種姿態,還是確有其心,值得商榷,總之,男人還是不要對女人的胸襟抱有太多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