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階級敵人人還在心不死」,我相信它遲早要反撲。第一,行政學上講,任何一個機構都有追求部門利益最大化的本能。第二,中宣部作為一個最愚昧、最反動的機構,它要過一種像流氓一樣的生活,就必然要恢復對新聞界的絕對淫威(任何淫威的終端顯示器上只有兩種圖像:金錢和女人)。第三,只要胡錦濤不下徹底改革的決心,遲早他要縮脖子,發還「中宣部可以在報界胡來」的令牌。中宣部的勢力與反中宣部的力量,對於胡主席來講,前者是枕頭風,後者是黃臉婆。耳根硬擱不住「枕頭風」天天吹,何況老胡耳根硬嗎?中宣部部長隨時可進中南海,可是反中宣部的力量能嗎?信息不對稱,胡內心的壓力也不對稱,到時候天平不分金和鉛,胡仲裁焉有不向爛鉛傾斜成為胡斜裁之理?
2005年三月,我前腳離開中國去美國(3月16日),後腳北京大學就把《自動離職通知書》送到我家(17日)。到美三數日,我收到著名中國學家,喬治華盛頓大學教授David Shambaugh(瀋大偉)先生的電子郵件,說他寫了一篇關於中國宣傳體系的文章,希望見個面,聽聽我的意見。記得我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去位於白宮西北角不遠的喬治華盛頓大學拜訪瀋先生的。
他這篇文章的題目是Molding the Mind of China:Reforming the Propaganda System,翻譯成漢語大約是「把中國人的精神放進模具──再造宣傳系統」。其中「對中國宣傳系統的挑戰」一節提到《討伐中宣部》。他寫道:「焦國標的文章是對中宣部惡意、冷酷的攻擊,要取消中宣部。令人感到詭譎的是,焦斜刺裡發動的凶猛攻擊卻沒有給自己惹上麻煩。一個黨員告訴我,宣傳和意識形態領導小組討論了他的案子,總書記胡錦濤個人也有指示:看住他,但不要懲罰他,除非他堅持進一步的惡罵。」
原文如下: Jiao Guobiao's article is a vicious and searing attack on the PD, which calls for its abolition. Intriguingly, Jiao's broadside did not get him in trouble ( I was told by one Party member that his case was reviewed by the Propaganda & Ideology Leading Group, and on instructions from General Secretary Hu Jintao personally, it was determined that Jiao should be watched but not punished unless he persisted in further such diatribes).
瀋氏接近於一個紅色中國學家,他告訴我,中宣部、中聯部、統戰部等都曾接受過他的訪問,相比林培瑞教授、黎安友教授不得到中國,這是一般中國學家難得的禮遇。在瀋教授給我的文章列印稿封面下邊有一行字:Submitted to China Quarterly,January 26,2005(2005年1月26日此稿已投給《中國季刊》)。據此推斷,此文當寫於2004年下半年。翻閱了瀋的這篇37頁長文之後,我心裏明白了,北大做出「自動離職」處理這件事,對我個人來說,意味著胡錦濤「看住他,但不要懲罰他」的指示已成老皇歷了;對於中宣部來說,意味著它對新聞自由力量的大舉反攻倒算開始了。「自動離職」顯然已經超過「 watch他」的程度,而屬於「punish他」的範圍。
反撲決不會止於滿足北大開除「中宣部討伐者」,它必然要恢復過去一年裡失去的「所有天堂」。如果說2005年春北大急不可耐與我撇清關係時中宣部還是幕後黑手,那麼2005年末整肅《新京報》和關閉《冰點》則分明是中宣部由幕後跳到了前臺,正告世人:「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我胡漢三還是我胡漢三!」
實際上「討伐中宣部事變」之後,中宣部管轄的領地並沒有縮小,甚至其說一不二的權威程度也沒有改變,只是在道義上誰也不把它當成正經東西看了,大家都在背後恥笑它。它自己也一時覺得灰頭土臉,沒法見人,不敢再像過去那麼神氣活現了。現在它要反撲,收復的是道義上的地盤,是「妄圖」恢復它昔日的聖蛋樣子,是企圖繼續擁有對新聞界恣意妄為的跋扈特權,以達到無論它多麼醜陋,即便背後大家也不敢恥笑它的理想聖蛋境界。
──但是就像一個離開海灘 1000公里的螃蟹,你還能再橫行幾個時辰,多遠呢?
李大同先生說,他要到中紀委申訴。我非常支持。應該多聯絡幾個有類似經歷的「苦主」一起干,包括灑家。如果能在共產黨黨綱黨章範圍內找到一條收拾中宣部的路子,把它裝進魔瓶,那敢情好。兵不血刃而趟出一線新聞自由來,則「冰點人」功德大大的,那將是比蘇報案更加光輝燦爛的里程碑。李夫子,免乎哉!
我現在擔心大同先生被收買,中宣部或共青團中央塞給他個甜棗核漱漱,就把嘴佔住了,一個嘴不可能邊吹口哨邊喝可樂,或者被它們的淫威由雄雞嚇成草雞。此前多少被中宣部收拾的總編、社長、記者、編輯,包括《新京報》的總編輯楊斌,不都是這個熊樣子嗎?楊斌被「杯酒釋兵權」,到現在連屁都不放一個,躲深圳是偷著樂還是生悶氣兒去了?樂不死你,悶死你活該。是條漢子你就給我站出來,把《新京報》那點破事兒抖他個底兒掉,看它中宣部的黑手往哪裡藏。
現在,你倒挺能配合中宣部工作的,它不讓你公開你就私吞了,它不許你透明你就自覺黑著。當年袁世凱拿二十萬大洋買斷一篇《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梁啟超都絕不出賣,一定要發表,說他梁某不為一人一姓而生,乃為四萬萬人而生;你楊斌現在躲起來做悶葫蘆科算什麼玩意?再看那些被病魔奪去生命的人,有的尚且願意捐出遺體,以「肥」後來;你被「宣魔」斬斷新聞生命,卻這般忍辱含垢,甘願共謀,實在是一個未曾「脫離低級趣味」的人哪。
你們這些總編、社長呀,叫我怎麼說你們好呢!宣傳部的人也是人,你們也是人,憑什麼就得聽他的──錯也得聽他的?你比他弱智嗎?他比你天生正確嗎?即便是你親爹錯了,你也不會聽他的,莫非中宣部的人比你親爹還享受你的「特供」?《南方週末》一位記者告訴我,有一次中宣部向《南方都市報》「借」一大筆錢。報社的頭頭兒很清楚,中宣部哪有還債能力呀,所謂借錢,還不是明勒索嗎?最後說別借了,贊助你們五百萬吧。中宣部拿這筆錢蓋了個樓堂館所。
今年春節最走俏的一條簡訊是這樣的:「在沒有冰點的日子,浦志強在河北灤縣老家給您拜年,明年說啥也得跟中宣部算賬!」中宣部亂來,也是你們這些新聞機構的頭頭們慣出來的!站出來舉報他們,跟他們斗啊,為子孫後代鬥出一個新聞自由!
2006 年,合剿中宣部!
2006年 1月30 日,大年初二北京
原載《民主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