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次住院搶救的日子裡,常香玉結識了後來終生廝守、相濡以沫的丈夫陳憲章,一位河南籍的知識份子。在他們喜結連理之後,陳憲章乾脆辭去工作,專為常香玉量體裁衣,寫作劇本。
在1947年的一次演出中,常香玉因發高燒而忘了一句唱詞,成熟的藝人都有這樣的本事,詞忘了,就即興編一句頂上去。常香玉這次也這樣做了。那晚散場以後,常香玉對著寥廓的夜空放聲大哭。陳憲章追上去,常香玉抱著他說:「真羞死人了,那一會兒我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我對不起觀眾,他們花錢買票,那票都是他們的血汗錢哪。我是個唱戲的,什麼最大?戲比天大!我這一輩子,要是再有一次糊弄觀眾,我就去死!」陳憲章說:「我幫你,以後你每一場演出,我都坐到觀眾席上,挑你的毛病,回來教你改正。」
那實際上是一次對天發誓。後來實踐證明,他們兩個誰也沒有食言。常香玉在舞台上再也沒有忘過詞,失過手;陳憲章也沒有一場不坐在台下看常香玉的演出,他為常香玉提出的唱腔和表演方面的意見,都成了塑造一個偉大藝術家的重要「材料」。在常香玉和陳憲章幾十年「婦唱夫隨」的藝術生涯中,他們合作創作演出了上百個豫劇劇目。特別是被世人公認為常香玉代表作的「紅、白、花」(《拷紅》、《白蛇傳》、《花木蘭》),有人統計過,全國有至少有三十個劇種進行過移植,真堪稱舞臺經典,傳世佳作。
(王懷讓)
戲比天大
我是個孤兒,7歲那年,是恩師常香玉滿懷愛心,收下了我這個苦命的孩子,從1948年加入香玉劇社至今,我跟隨了老師56年。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我親眼目睹了常老師用汗,用心,用血,為豫劇事業奮鬥的一生。
常老師去世前曾有一段自白:「對於一個農民,什麼最大?種好地最大,地比天大;對於一個演員,什麼最大,唱好戲最大,戲比天大!」
常老師9歲學藝,10歲登臺,13歲主演,從藝七十多年,創作演出的劇目多達上百個,在老百姓中,流傳著這樣的話:「看了常香玉的戲,叫你一輩子不生氣。」有時候,為了看常老師的戲,觀眾冒著鵝毛大雪,披著被子,深更半夜排著長隊等候買票,就這樣每個人還只能買兩張。有時在廣場演出,散戲後,光觀眾擠掉的鞋都能裝上兩三筐……
常派藝術為什麼有這麼巨大的魅力?十個字:「戲跟時代走,藝隨精神長。」
即使是「文革」期間挨批鬥,被禁止演出,常老師對藝術的追求也沒有停止過。夏天高溫,她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糊上報紙,用被子蒙著頭,練起了唱腔。常老師因「文革」被禁演了八年;可「四人幫」剛一倒臺,她的一曲「大快人心事」,就唱得全國人民熱血沸騰。
在排練《李雙雙》的時候,為了找準劇中人物的感覺,她梳著李雙雙的髮型,穿著大襟衣服,腰裡圍個水裙,手裡拿個鍋拍,走著想著,想著扭著,扭著唱著,太入戲了,「噔」,一頭碰到牆上,頭上碰了個疙瘩,她還全然不知。有一次,我在旁邊給常老師提了個建議:「演古裝戲束裙子穿帔有遮頭,現代戲的穿戴不遮醜,你這個進門的動作,要是側著身,轉個倒8字,就更好看了!」常老師一聽,大叫一聲「哎呀,我的小知音」,跑過來抱著我,「嘣」地親了我一口,「晚上我請你的客!」
常老師經常教導我們:「戲是苦蟲」,不吃苦不流汗成不了氣候;台上要做到「三緊」(頭緊、腰緊、腳緊)、「三白」(水領白、水袖白、靴底白)、「三好」(扮相好看、唱出來好聽、表演讓觀眾好受)。她教導我們:「平常要把自己當成一團面去揉,揉到勁兒,該用的時候,把你炸成麻花是麻花,蒸成饅頭是饅頭;就是演配角,也要演到家,叫它出彩;就是當戲補丁,也要當成金絲絨的,叫它發光。」
常老師把她的一生都獻給了豫劇事業。在她去世的前幾天,她的兒子陳嘉康打電話給我:「姐,老師想見你們。」我放下電話,直奔醫院,看到老師正在囑咐我的師妹王希玲:「培養學生全靠你們了。你辦的戲校,要好好培養豫劇的接班人啊!」轉而她又對我說:「秋,你聽,我的嗓子啞了,這是我的本錢,我的槍啊!我得趕快把它治好!得唱……」
我的老師她還沒有唱夠,還沒有唱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