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釋的三峽移民領袖何克昌訪談錄

發表:2004-08-14 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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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探索》編者按:本刊收到社會學者楊重慶從國內發來的一篇對三峽移民領袖何克昌的訪談錄。三年前因指控地方官員貪污移民經費而被捕入獄的雲陽縣高陽鎮移民代表何克昌在訪談中談到他的被捕經過、獄中經歷及眼下的感受。文中楊指楊重慶,何指何克昌。】

楊:我們好久未聽到您的任何消息,大家都很牽掛。

何:謝謝大家的關心。儘管三年的牢獄之災讓我吃盡了苦頭,我的家人也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說真話,我沒啥後悔的,一點都不後悔。

楊:您什麼時候出獄的?

何:今年三月十一號。我是零一年三月十二號被捕的,正好三年整。其實判決一直拖到了當年十一月八號,但我絕沒有在判決書上簽字。我一直相信我沒有做錯任何事。這話說起來有點長,就讓我從頭說起吧!

到零一年三月,高陽的氣氛已經非常緊張。為了把這裡的真實情況向上反映,我不得不偷偷離開高陽。好像是三月十號那一天,一個朋友用他自己的卡車把我送出高陽。車上裝了稻草,我就躲在裡面。到了澎溪河岸邊的一個安全地方,幾個移民代表和朋友用白燒酒為我們送行,希望我們一路平安,順利到達北京並找到青天。想不到,到北京後還來不及做什麼,我們就在「光輝旅社」被抓住了。

楊:被抓後他們怎樣對待你們?

何:可以說糟透了。在起初的三天,我們只吃了三頓。一天只一頓飯。我們餓得頭昏眼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這只是磨難的開始。

楊:聽說是雲陽縣的警察把你們押回去的?

何:是啊。我們先在北京郊外的秦城監獄呆了兩天,然後押回雲陽看守所。就在那兒我被整得很慘。訓練有素的公安想給我個下馬威,先是把我的雙手緊緊銬住,然後把我吊起。我說他們「訓練有素」,是因為他們鎖手銬鎖得特別緊,手銬深深地壓進手腕的肉裡,到今天都還痛(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還纏著有些發黃的繃帶)。

楊:我們聽說那段時間您的家人根本無法見到您,是不這樣?

何:是這樣。因為我死不改口認錯,就被折磨了好幾天。最難受的是下身腫得老大,主要是吊得太久。

楊:下身指的什麼?

何:就是男人的東西。又腫又痛使我根本走不動。我要求找個醫生來,他們不干。我說能否讓我家屬來一下以便想點辦法,他們也拒絕了。還是一個看守實在看不過去,從外面偷偷地弄來一點消炎藥給敷上。後來他告訴我,他本人也是三峽移民。他說從未見過哪個人在看守所被弄成那個樣。

楊:後來你是怎麼摔了腿?

何:那是判決以後,我們被轉送到萬州長灘的三峽監獄。那裡的條件特別差,地下又濕又髒,燈光也暗得不得了。記得是十二月七號,我半夜起床上廁所,腳下一滑就摔倒了。斷腿疼得我昏死過去。這個時候我家屬容許探視,所以他們要求弄我出去就醫。連中隊都同意了,但雲陽縣委書記黃波不干。你聽他怎麼說, 「何克昌這種人別管他。只要腿一好,我保證他馬上就往北京跑。我們得把他整重一點,最好給他弄個政治犯。」

楊:那麼其他三位呢?

何:我們四人中,數溫定春年紀大,那一年他差不多七十了。他是差點死在那兒。監獄條件太差,尤其是伙食糟糕,他患了嚴重貧血。我們三個只好通過家屬湊錢給他輸血。好在他恢復過來。他也是唯一被提前三個月釋放的。監獄的人才不願意哪個死在那兒。

楊:你被判刑之後,你家人怎麼過來的?

何:這真的是我特別負疚的一點。幾乎所有的親友都因我而遭難。我老伴就不用說了,吃了太多苦頭。她想方設法去看我,從經濟和精神上支持我。我姐姐是個老師,為我四處奔走,要為我討回公道。她的家人也被連累了不少。我真的欠他們太多太多。

其他三人的家裡也遭了不少罪。比如說冉從新八十四歲的老母親就遭了殃。冉從新被投入監牢後政府要扒他的房。他老母親跪在地上求饒卻被幹部踢了幾腳。房子毀了,家當沒了,老人在風雨中餓了一天一夜。從此一病不起。今年年頭就走了。

楊:我們聽說你判的是一個「裡通外國罪」,是不這樣?

何:哪裡只一個,那可是兩個罪。另一個是「擾亂社會秩序」。這些罪名安得既荒唐又可笑。先說「裡通外國」。有個香港記者叫貝克爾什麼的問我情況還照了幾張相。你說香港是不是外國?我說的也是高陽的實際,這有什麼國家機密?像我一個的普通老百姓,知道個啥子國家機密?

再說,什麼叫「擾亂社會秩序」?他們安這個罪名就是因為我們告他貪官腐敗,就因為我們想為移民們說幾句公道話。移民群眾相信我們,也給了我們很大的支持。


楊:那你出來後移民有什麼反應?他們是不是還與你聯繫?

何:當然羅。我出來的第二天就被邀請吃宴席,親戚,朋友,父老鄉親好幾桌。他們說要設宴歡迎我,說我在獄中受苦了,造孽了。好像我是個啥英雄似的。我最感動的是,他們送我個大紅錦旗(邊說他從裡屋取來個錦旗,上書「贈給何克昌同志:為移民請命,受牢獄之苦。高陽鎮移民。二零零四年三月」)。我覺得這是個很大的榮譽,這也說明移民群眾仍然相信我們。他們也曉得我們做的一切並不是為我們自己。你看我落得個什麼?我失去了房子,家產還搭上了我的健康。撤房後我們剩下僅是兩把舊椅子。現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床啊櫃啊都是親友送的。說實話,我現在家庭經濟很困難,我的養老金沒有了,兩個兒子也沒了工作。

楊:那麼,地方官員如何看待你的出獄?

何:這個問題提得好。說起來有意思。出來後,縣長,政法委書記還有公安局長一起來看我。他們首先聲明拜訪是私人的不代表官方。縣長見面就問,「老何還好哇?」我說,「還沒死。」他們有的問我要不要地皮做房子,我說不要。有的問是不是給我弄個低保,我也回答不要。書記說生活上有沒有困難和問題,有儘管說。我說沒啥困難,但有個問題:就是我要討回公道!

楊:除了你們四人,在高陽還有沒有別的人被抓起來或判刑的?

何:怎麼沒有?據我所知連我們在內一共十三人。待會我給你個詳細名單。這些人有的是堅持不走,有的是向上告狀,有的只是拿出中央文件和幹部講理。

這些人中最慘的是兩個老人。一個是王愛秀,六十多歲的婦女被打得渾身是血。她至今都保存著這件血衣,我見過。可能是受了太大刺激,太婆現在都弄得有點精神問題。

另一個是姚福慶。他一家被抓了四口:大兒姚建東,兒媳羅春燕,小兒姚建生,還連他自己。姚福慶我們叫他的小名姚苟子,一輩子老實巴交,這回遭了災。坐了一年牢,一回來就死了,七十一歲。你看他們姚家做了什麼錯事?群眾動員會上,幹部說要整體遠遷,他大兒拿中央文件說移民可以自找門路或投親靠友。幹部聽了不樂意,說他故意鬧事。接著就互相罵娘,拉扯,打架。後來幹部叫來公安武警扒房抓人,一家就抓了四人。

按原政策,政府是鼓勵移民自找門路的。後來三峽要淹水了,來不及了,地方就要遠遷並快遷。強迫你往幾百裡外的江津和銅梁搬。姚家的房子在強行撤除時,當官的要推土機在上面壓過來又壓過去,全部壓得稀巴爛,到最後沒一片瓦是整的。姚苟子的老伴嚇得不得了,慌慌張張跑到豬圈裡躲藏。四個革命幹部把她架起來然後丟到地上。

楊:聽起來難以相信。那你打算今後怎麼辦?

何:沒別的,討公道。

雲陽縣高陽鎮被抓、被關、被判的三峽移民名單(按所判年數為序):

何克昌,男,高陽村二組,判三年
姜青山, 男,高陽村十九組,判二年
溫定春,男,團堡村十組,判二年
冉從新,男,團堡村一組,判二年
萬小春,男,青樹村七組,判二年
姚建生,男,青樹村七組,判二年
姚福慶,男,青樹村七組,判一年
姚建東,男,青樹村七組,判一年
熊世傑,男,青樹村七組,判一年
何正奎,男,高陽村十二組,判一年
陳其山,男,明沖村十四組,判一年
王愛秀, 女, 高陽村一組,判十個月
羅春燕, 女, 青樹村七組,判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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