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作者:塗俏
在珠江三角洲一帶,在廣州、深圳、東莞等地,「包二奶」現象日益嚴重。自八十年代中葉始,一批往來香港與內地的香港商人、白領人士以及貨櫃車司機,開始在深圳等地包養 「二奶」。隨著這個「風流軍團」的擴大,一些位於羅湖的花園住宅,如怡×花園、廬×花園等樓盤,因「二奶」相對集中而聞名。九十年代中葉,隨著深圳中心區的西移,福田區成為少部分港人「金屋藏嬌」的首選地。由於福田區漁×村、皇×村、皇×新村、水×村等地鄰近貨櫃車出境的皇崗口岸,便利司機的出入,日漸成為香港貨櫃車司機包養內地「二奶」的首選居住地。在關外,如布吉、寶安新城,由於房價較低,又無須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邊境管理通行證」,在那些地方,亦有相當的一些「二奶」居住。當然,「包二奶」現象不單深圳存在,在其他地方如上海、廈門等許多地方也有,只不過隨著深圳經濟飛速發展,深港兩地多元交流的頻密,港人在深圳包養「二奶」更成為一道獨特的景觀,由此而在香港與內地造成嚴重的社會、家庭、道德等問題,早已引起廣泛關注。1999年下半年,因珠江三角洲「包二奶」之風得不到有效遏制,以維護廣大婦女權益為己任的廣東省婦聯終於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呼籲制定相關法律,嚴懲「包二奶」的醜陋現象。據《亞洲週刊》2000年8月28日《百萬「雄」獅陷法律重圍》中報導:「中國大陸包養情婦者估計約有百萬,當局醞釀修訂婚姻法,嚴懲包二奶行為,對數以萬計在中國各地包二奶的港臺男人帶來強烈衝擊,也禍延許多女性……」進入新世紀,原先有所迴避、遮掩的有關「二奶」的話題開始越來越多地見諸國內媒體,但對於「二奶」的生存狀態卻普遍語焉不詳。事實也許在雲遮霧罩的某個角落。當社會對「二奶」有較理智的態度,當媒體對「二奶」有較客觀的對待的時候,我一頭紮進雲霧中,沉進「二奶」村,努力去接近、瞭解、捕捉、反映「二奶」們的甜酸苦辣。
2001年1月13日,距農曆蛇年春節還有10天,我隱姓埋名,離開報社舒適的公寓,搬進深圳河畔的某某村一個狹小的單元房居住。
我之所以選擇某某村作為隱形採訪的落腳點,是因為村裡有我的朋友阿潔。早在1998年10月,我因病住院一個月,和鄰床的一位四川妹結成好友。四川妹叫阿潔,嫁了一個香港貨櫃車司機阿南。阿南足足大阿潔18歲,但兩人相愛得不行,連醫院的護工都看得眼熱。阿南的工作是在大陸驗貨、拉貨,每晚要忙到12點才回深圳。阿南不在深圳的夜晚,阿潔就躺在病床上和我聊天。她說她家安在某某村,自大陸改革開放以來,因地理之便,這個小漁村成為深圳市區的一部分,迅速致富,村民普遍蓋起高達七八層的私房,供外地人租住。村中僅有200多戶本地人,竟租住了近千戶外來人員。村中的年輕靚女,阿潔說,也就是四川妹、湖南妹、貴州妹、江西妹等內地女子,多為港人所包養的「二奶」。阿潔家樓下,有一家雲南粥店,粥店的老闆娘胖得幾乎走不動路,每天早晨10時左右,多數「二奶」才剛剛起床,趿拉著拖鞋,穿著睡衣,雲集粥店吃早餐,然後便東家長西家短地扯閑天,喝完粥後,相約打麻將。在粥店中,幾乎天天可以聽到有關「二奶」的各類信息。那時,我就打算到這個村裡去住一些日子。阿潔出院,我送她乘電梯到樓下,她請我以後無論如何到她家裡去玩,阿南不在的時候,她很孤單無助,希望我就在她家附近租房而居,我答應「以後再說」。這個「以後」就後到了數年之後的2001年。我化名「阿敏」前去租房,房主一定要驗看身份證件,無奈中找了一個相熟的村幹部說明來意請求幫忙,並請他保密。我以每月800元的租金住進一套有一廚一衛的公寓「套房」。廚房的防盜網外,兩棟私房擠壓過來,抬頭只見 「一線天」。我將帶來的少量行李提進屋內,跑到樓下的雜貨店,買了一張席夢思床墊和一個床頭櫃,花4元錢買了一把掃帚,將房內打掃乾淨,掃帚上沾著許多長頭髮,我好奇地扯出一根,跟我的頭髮比了比,原住戶的頭髮還長過我,一定是垂在腰際的。苦惱才讓女人落秀髮,前住戶有什麼樣的煩心事?又為什麼人而苦惱呢?
1.阿婷「老公」比她大20多歲
××村的地理形狀極像英文字母中小寫的「r」。順著村口那根「r」字下部的直線往村裡走,走到村中唯一的肉菜市場,整個村就彷彿被人掰成了兩瓣。左邊那一瓣是典型的現代住宅樓,高檔、整齊而規範,共有20多棟,外稱××花園。右邊那一瓣卻參差不齊,色澤不一,新舊混雜。這是村民們自蓋的私房,少說也有140多棟。由於私房的不停擴建,棟與棟之間已是「親密無間」,最親密接觸的樓宇之間,相隔不過半米。1月15日上午10時,我穿著企領胸衣,廉價的牛仔衣褲,腳蹬一雙棕黃鬆糕鞋,胸前的手機晃來晃去,在村中開始「企街」,希望以此招搖來遇見我想認識的那類女子。「企街」15分鐘後,我找了一個水泥花壇邊坐下,不多久,花叢中閃進一位年輕靚女的臉。眉眼纖細得像港星林憶蓮。她穿緊身黑毛衣,外罩一件孕婦裙。看得出,她肚皮那兒已經頗具規模了。「預產期還有多少天?」我以異常關切的聲音詢問年輕的媽咪。大凡跟孕婦打交道,謹記要找準她們感興趣的話題。「下個月20號!」「你今年多大啦?這麼小就生兒育女?」仗著自己是「大姐」,我涎皮賴臉地又問了一句。「23歲。」「老公大你幾歲?」 剛一發問,我便後悔,自己像個公安在查戶口。「20多歲!」年輕女子並不在意,甚至還往深裡說,看上去是個沒心沒肺的單純女子。「我17歲來深圳打工,後來,一位同鄉的老公是在那邊開貨櫃車的,她介紹了老公的朋友給我認識,1997年8月1日,我們就結婚了。」「你老公也是貨車司機嗎?」我問她。「在香港當建築工人。」通過閒聊,我知道她叫阿婷。「你現在是一個人?」在我問過有關阿婷的「十萬個為什麼」之後,和我並排坐著晒太陽的她,也很關心地問我。我點頭稱是,把我被人「拋棄」的故事有鼻子有眼睛地講述了一番。「那你手中有沒有攢些錢?」她為我著急起來,說:「這個年頭,什麼都沒用,錢是最重要的。」 「你老公一個月給你多少家用?」還是少談自己為妙,我把話題轉到她身上。「5000塊。」阿婷很自豪。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村裡包養「二奶」的最高價錢。 5000元家用還不包括房租。我問她,村中已「嫁」女人每月家用到底有多少?阿婷大概猜想,我這個棄婦搬到這裡來,一定是想找一個出價高的男人過日子,所以樂於向我介紹說,從1000元至5000元不等。在村盡頭那兩棟樓住的都是打工妹型「二奶」,包她們只需花1000元。「1000元能幹什麼?不過剛夠飽肚而已?」我很吃驚。阿婷卻覺得很合算:「在工廠打工,一天干12小時以上,累死累活才不過400元。跟香港人生活,不用幹活,又不用操心生計,有什麼不好?」這個上午,因了女人對女人的信任,因了底層女人對「落難者」的憐恤,我不僅認識了一個二奶,似乎還得到了她的信任。我在興奮之中,熱情表示她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幫忙,我願意陪她上醫院看看。「明天早晨吧!我住在90棟樓的二樓,你在樓下一叫我就會聽見。」第二天上午10點,估計阿婷起床了,我拎著在街口買的一袋進口提子和芒果,站在90棟的樓下等她。阿婷見我帶來水果,很開心地收下了。她盤了頭,整個人利索不少。大大的孕婦裙罩在她並不算大的肚皮上,有種誇張的感覺。我像個真正的「三陪」呵護著阿婷,出人出的士費還出力氣。這些天來,阿婷臨盆前都是一個人去看醫生嗎?村中出租屋裡的那些女人生孩子,難道都沒有人照顧?對於準媽媽來說,遠在異地他鄉,又是孤身一人,說多困難就有多困難。阿婷對於前方的路,充滿樂觀情緒。她說,她們大多來自農村,自小農活一一歷煉過了,別說一人看醫生,就是獨自去醫院生孩子,也是常有的事情。畢竟,港人的工作負擔重,像她老公,很少請假,請假是要扣工錢的。這次生孩子,他答應請兩天假,會提前過來陪她生產。阿婷的幾項檢查指標都不錯,母子都蠻健康正常的。只是沒有准生證,醫院會為阿婷她們接生嗎?那麼多的二奶在此生兒育女,難道計生工作就沒有人管?阿婷很有把握地告訴我,這附近的每一家醫院,只要肯付錢,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更別說接生了。醫院的大理石地面鋥亮光滑,阿婷的平跟布鞋踩在上面悄無聲息。晚上10點25分,我的手機響了。阿婷在電話裡很興奮地說,她老公回家了,聽說我陪她看醫生,謝謝我,想請我吃宵夜。我很高興地答應了。我所認識的村內那位幹部曾經告訴我,要想瞭解「二奶」的生活很不容易,首先要接近她們,然後結識並交朋友。接近她們的辦法是在一個固定的西餐廳吃飯,固定的美發廳洗頭,固定的美容院美容,固定的夜總會娛樂,就一定能認識你想認識的人。也算運氣好,在露天休閑區,輕易地就認識了阿婷,並且交上了朋友。更讓我意外的事,我還能認識她的男人,也許可以瞭解到被包者與發包者之間的契約關係。由於市區的迅速膨脹,原先田野間的自然村都變成了城中村。村口,也就是街口一家火鍋店裡,阿婷的老公已經點了火鍋套餐在等我。一份野雞、一份山蛇、一份草龜拼在一塊煮。香氣氳氤中,掩不住阿婷老公臉上的疲憊。即便在村中看慣了一對對的老夫少妻,但我還是覺得他們之間,不止相差20多歲。阿婷那張青春的臉與她老公臉上縱橫的溝壑所形成的反差,足足有一代人到兩代人的差距,至少看上去就像父女倆。「多謝,小姐貴姓?從哪裡來?」阿婷的老公很客氣,端起一杯「金威」敬我。「我叫阿敏,來自江西南昌。」我篡改姓名,出生地不敢亂報,畢竟還有脫不掉的江西口音。頻頻舉杯中,我的豪爽博得了阿婷老公的信任,他鄭重地將年輕的「妻子」拜託給我,希望我有空常來看看阿婷。當他聽完我的「悲慘」故事後,他說等年後,他會想法給我介紹一個香港男人,鼓勵我不要對生活擔憂,畢竟,好人好心有好報。寒夜。火鍋。海鮮。阿婷幸福的臉龐。香港男人的托付,望著杯中琥珀色的啤酒,想到阿婷肚裡的孩子,揣測著身邊這位看上去還算成熟的有責任感的香港男人,我不由得反問自己:作為二奶的阿婷將來一定不會幸福嗎?如果將幸福僅僅界定為有人關心,有一點物質基礎這兩項呢?這有一種危險:我是不是把二奶的商品屬性看得過於簡單了?不管怎樣,我的心情極靚,我為自己「臥底」所邁出的第一步而感到高興。
2.她們為什麼情願被男人包養
阿燦是我「企街」時認識的第二位二奶。「企街」,原本是粵語中閑逛的意思。對於一個入住××村考察「二奶」現狀的人來說,是工作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我利用年前節後的幾天時間,整天「企街」,目光在一個又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上逡巡,至少可以說,已經大體掌握了村中「二奶」們的穿著習慣。她們最大的本錢就是年輕,這一點,從她們那大多白裡透紅的皮膚上就可以看出。她們的打扮一般分為兩類,因而也構成兩個極端:時髦與隨意。所謂時髦,的確是需要身體本錢的,今日深圳的氣溫為10度,我穿一件皮衣,兩件羊毛衫。而她們有的僅穿一件內衣,外罩一件風褸;有的大膽袒露前胸,突出非常性感的胸前乳溝,披一件橘紅太空服欲蓋彌彰;更有的乾脆將兩隻漂亮的白骼膊露在寒風外,僅在手臂上戴小半截黑手套。說她們招搖過市並不過分。另一類型就是隨意,簡直就是不修邊幅。她們往往將各類睡衣睡褲胡亂地穿在身上走到街上,睡衣外加一件薄薄的太空棉背心,趿著夏日才能見到的涼拖鞋,讓人不得不佩服她們把公共場所當作自家內宅的本領。因為年輕,所以無畏寒冷?或者說,為了某些目的?阿燦滿臉粉刺,剪了個娃娃頭,眉眼還算可以。她並不袒胸露懷,穿了件米黃色的太空衫,上衣衣領還在脖子上繞了一圈,像個裝在套子裡的人。下身著花格呢大擺裙,裙幅度幾乎有360度,足蹬仿皮米色靴子,整個人距離時尚起碼落伍五年。當她向我走來時,我幾乎將她認成一個小保姆。傍晚,我暗藏索尼採訪機,在村裡那家最好的西餐廳裡,我請阿燦吃晚飯,我要了兩份煲仔飯。阿燦選了香菇雞塊,我要了鹹魚肉餅。就在有意無意的交談中,阿燦說出了自己的往事。回到住處,我根據錄音,在日記本上記錄整理出阿燦的故事---我來自貴州一個貧窮的小鎮,今年26歲。下有一弟二妹。爸媽都是農民。大妹在布吉某廠當物料工,每月能掙幾百元,弟弟還在家鄉上高中,小妹在念初中。我上高一時,我家窮得再也不能支付我上學的費用了,不得已我就退了學。聽人說深圳是個花花世界,好賺錢,就跟著村裡一個男孩,拎著一床被子,南下打工。進關時,我是扒鐵絲網進來的。聽老鄉說沙頭角一家工廠招工,我就趕過去見工。那天,見工的年輕人真多啊!裡三層外三層,我好不容易擠進去,看見招聘欄上一行行新興的行當,我心中好奇得很,有「車工、焊工……等等」,我什麼也不懂,就在「大燙」一欄上簽了名。見工時,主管是個男的,比我大兩歲,竟然是我的同鄉。他對我填的表格感到好奇,拉著我去「大燙」車間看別人是怎麼工作的。我一看嚇壞了。原來「大燙」足足有2.5公斤重,整天不離手,要燙平成疊成疊的衣料。一般體弱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吃得消的。看完「大燙」們的辛苦樣子,主管問我怎麼樣?能不能勝任?我咬著牙說,可以。主管可憐我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同鄉,只叫我負責每月車間內的抄抄寫寫。主管的女朋友是另一間工廠的會計,閑時還教我幾下。半年後,在主管的鼓勵下,我幹起了小工廠的小統計,負責簡單的結算,發發工資,月薪有900元。就是這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還不服氣。我特別想當車工,因為車工一個月能賺1800元左右。半年後,我才明白,這份工資是在工廠干了起碼5年以上的熟手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來深圳最初的日子裡,我戀愛了,愛上了那位帶我出來的男孩子。可兩年後,我的愛情破滅了。男孩子在沙頭角另一家公司打工,公司裡一位女工也愛上了他。那一年冬天,我男友被小偷扒完了所有的錢,女工拿出所有的積蓄,一共7000多元給男友回老家,男友感動不已,就將女工帶回老家去成婚。這個消息讓我萬念俱灰。當初,我變成一名統計時,男友見到我有一種自卑感,但我從未看不起他,還在苦苦存錢等他娶我,不料,等回了這個傷痛的消息。我不得不告別讓我傷心的沙頭角,到八卦嶺工業區來謀生,卻一直找不到工。正在六神無主之時,遇見一位高中同學,她已經做了香港人的「二奶」。她丈夫的一位同事也想找一位老實本分的內地女子做小的。女同學勸了又勸,叫我與其千辛萬苦打工,不如每月拿幾千元「固定」工資算了,想了一個星期,我咬著牙答應了。生活了一年多,我覺得這個港人還不錯,每月按時給我 3000元,房租也是他出。我的生活一下子從容起來,安定下來,也算小康了吧?除了男人不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但這又有多大關係呢?只要他對你好就行了。我總是這麼想的。我很滿足這種被人包養的生活,真的很滿足。我有一位好朋友在沙頭角做咨客,冬天穿得極少,每天還凍得鼻涕亂流,「罰站」超過10個小時,一個月才600元錢。我常笑話她說,我做美容,一個月都不止這個數。阿燦男人大她15歲,應該是41歲的男人「娶」了26歲的女子。「女人嘛!就是這麼一回事!」阿燦幽幽地說。她是率直的,敢於承認自己是「包養」的。阿燦做二奶之前,雖然是一個打工妹,但她的「起點」較高,是小工廠的統計。在生活上,按理說沒吃過什麼苦。她委身二奶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失戀。經過一段婚戀悲劇對愛情、婚姻失望之後而被人包養的二奶,在二奶中佔有一定的比例。在我正面接觸的二奶之中,除了阿銀外,阿金、阿潔、阿艷、阿月等人,都經歷過各式各樣的婚戀失敗,從此把一切山盟海誓都看成狗屎,不信男女有真情。
3.阿艷剜開自己的情感創痛
晚上11點多鐘,阿艷輕輕地敲我的防盜門:「你睡了嗎?」「沒有。」我隨即將門打開。阿艷拎著一瓶紅葡萄酒,手指夾著兩個高腳酒杯,碎步漾了過來。「我睡不著,阿敏,我們喝一點吧!」阿艷每晚睡前必喝一點葡萄酒,強迫自己睡去。我的房內,開了一盞小檯燈。我拿水鳥被靠在床頭當高枕,和阿艷併肩倚靠在席夢思床墊上。「老公呢?不是說今天晚上回來嗎?」我有點意外地問。阿艷搖搖頭:「別提了,他總是騙我,不過我也沒有愛過他……我喜愛的人,卻總也不會來找我。」這個夜晚,就在酒精的陪襯下,阿艷剜開自己的情感創痛。我是湖南常德妹。家裡很窮。21歲那年,我嫁了人。老公家裡很窮,婚後,還要養一大家子人。結婚不到半個月,由於生計所迫,他就去了廣東東莞打工。我在老家獨守空房,等了他半年,他都說沒錢回來。我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好不容易說服了婆婆,我千里尋夫到了東莞,發現他原來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在一起同居了。那個女人是四川的打工妹,家鄉還有丈夫和一個女兒。用老公的話來說,他們是在他鄉臨時組織的生活伴侶,一回家就會散的。我不依,又哭又鬧的,將他們拆散,然後,我就自己跑到東莞打工。我在人才市場的一個攤位上,遇到一個男人,他長得很帥,竟然是雞頭。他叫我去一個公司做推銷,說每個月能賺2000元錢,我就去了。一到那裡,我嚇壞了。連公司的影子都沒有啊!四室一廳的房子,共住了四位小姐。先來的三位小姐住在房內,我只能住客廳。白天,他帶男人來跟那三個女孩睡。我在客廳裡,聽到女人叫床就什麼都明白了,嚇得直發抖。我不願意這樣,想逃又逃不出去。他雇了一個老媽子天天跟著我們四個女孩。這四個女孩子都長得有幾分姿色,全是他從人才市場上騙來的。大家常常一起商量怎麼逃離虎口,也跑了多次,都沒有跑出他的掌心。他問我有沒有跟人睡過,我告訴他,我已經結了婚。他氣壞了,竟然押著我去附近的衛生所做處女膜修補術。那天,我疼得要命。等我養病養了一個多月後,他帶一個香港人給我「開處」。早上起來,香港人給了我1000元港幣,是「開處費」之外的錢。我拿著一疊百元的鈔哭起來,哭得香港人一頭霧水。我說,我是被雞頭騙來的,我想回家。香港人很好,竟然和我約定,下個星期來幫我逃跑。果然,一個星期後,香港人來了,他「埋單」帶我去酒店開房。我們走到酒店門口,打了一部車,就往深圳奔。入關的時候,他替我花50元買了一個邊防證,將我送到四川飯店住宿。就在那個晚上,我感激他,主動和他睡了。第二天,他給我4000元錢回家的路費,千叮囑萬叮囑我早點回湖南去。他是一個香港地鐵的工人,我知道他並不富裕,很感激他救我。我送他到羅湖口岸,後來再也沒有見到他。然後,我與父母聯繫上了,準備返鄉,得知我丈夫跟一個貴州妹跑到溫州去了,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頓,哭天哭地哭自己,一咬牙,破罐子破摔,找了一家夜總會,你莫笑話我,我做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三陪小姐。一年後,我在一家酒樓遇見現在的這個他,他剛剛過深圳來玩。他看見我很高興,問我做什麼事情?我騙他說我在一間工廠打工。他說,我們相逢就是有緣。乾脆,我養著你得了。他的許多朋友都在深圳這邊包養二奶,他也想將我養起來。我同意了。當「三陪」的一年多來,我累得很,總要遭受不同男人的欺負,我想也沒想,就跟他來到這個村,租房而居。他一個星期過來一次或兩次。我慢慢地喜歡上了他,今天晚上,他沒來,我就想出門蹦迪,想瘋狂一下。當然,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或許是酒多話多,或許是積存在肚子裡的話像臭屎不拉不舒服的緣故吧,阿艷像竹筒倒豆子一樣,什麼話都說,說到最後頭疼,不得不回房睡覺。我一看表,已是22日3點一刻。
4.說不透川西妹子阿潔
1月19日下午,我終於聯繫上了「病友」阿潔。在這個村,可以說,只有那位村幹部和阿潔才知道我入住的真正意圖。阿潔的皮膚有點黑,卻很光滑。單眼皮,卻大而長,眉是山口百惠式的直眉,看人的時候犀利而冷靜。她的神情酷肖日本影星鈴木保奈美。她頭腦靈敏,反應極快,十分能幹。用阿潔老公的話來說,如果不是因為讀書少的話,阿潔一定能成就大業。阿潔出生在窮山惡水的川西高寒地帶,婚後生活一直貧困。1993年下半年從四川奔赴深圳鹽田打工。有一位香港老闆想包養她,她始終沒有答應。她想,打工是用本事賺錢,她不想靠肉體換一口飯吃。她有一位遠房表哥在廣州三元裡一家港資水產公司做業務,她從四川到廣州找到表哥後,有點小權的表哥將阿潔介紹到深圳鹽田某水產公司工作。這個公司是廣州總公司下屬的分公司。阿潔的手腳異常麻利,去了不到三天,就由她負責管理公司檔口。每天凌晨水產貨一到,從點數,算錢,再發貨,她都幹得不錯,深得香港老闆與老闆娘的信任。香港公司結算用港幣,內地買水產品用人民幣,由於每天港幣與人民幣的比價有浮動,公司往往在檔口收人民幣,再派專人到新都酒店對面的黑市港幣公司換取港幣。香港老闆信任她,用工不到一個月,就讓她去兌換港幣。每天,老闆的奔馳車載著她,將裝在一個黑色塑料袋裡的人民幣送到私人換幣公司。那時,每日平均至少要換80萬港幣,最多一次換過260萬元。她常常一個人拎著一個大口袋進私人換幣公司,從來沒有想過攜款逃跑。每個月可掙2300元人民幣,她認為這個價錢不錯,再說老闆與老闆娘信任她。人心換人心,她不能幹傷天害理的事。 11月份發獎金,她一數工資袋,哎呀,怎麼平白無故地多出了5000元港幣?她就問老闆,老闆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別問了,拿去用得了。阿潔不要那種不明不白的錢,非要問清緣由。老闆氣得罵她蠢,告訴她,5000元是獎勵她的。阿潔搖搖頭,將5000元港幣還給老闆說,太多了,她不能要。老闆氣得丟過來一句話:「給你買衣服啦!」阿潔還是不要。有一日,老闆神神秘秘地說,阿潔,公司有個重要任務,要到沙頭角去辦理業務,她就跟著老闆去了。一進中英街,老闆就往首飾店跑,專揀極漂亮的鑽飾看。不一會兒,老闆將一條又長又重的K白金鑽石項鏈戴到她的脖子上說:「中不中意呀?我送給你吧?」阿潔笑笑說,很好呀,你趕快買下來,我相信老闆娘戴上一定很高興的。老闆明白無誤地重申,這是特地為她買的。阿潔晃晃腦袋說,我--不--要,我看中了一根黃金項鏈,我很喜歡。老闆從沮喪中看到了希望,急切問在哪裡,兩個人一起去看看。阿潔自顧自走進那個金飾店,買單時搶先掏錢,讓老闆無法奉獻「愛心」,弄得很不開心。阿潔總是念老闆娘的好處。老闆娘快50歲了,很心疼她,將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常常叫人從香港帶一大箱芒果或西梅等進口水果給她。阿潔時常想,做人要有良心,老闆娘這樣待我,自己不能幹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後來,老闆直接試探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你每月累死累活才掙2300元,你要是跟了我,我在大梅沙買幢別墅給你,怎麼樣?」他見阿潔不接話,又進一步試探說:「我想搞個酒樓送給你,好不好?有時候,公司進的龍蝦會死,開個酒樓正好派上用場,什麼海鮮都有,你將來一世都不用愁。」阿潔不是一個鑽在錢眼裡的人。她笑著對老闆說:「我是個結了婚的人,我不想再怎麼樣。」花心老闆急切地表露心跡:「你,你為什麼不早些說,再說,我又不介意你結了婚。」「我介意。」阿潔說得斬釘截鐵。1994年4月的一個黃昏,阿潔在檔口等貨,當天公司有150件龍蝦和150件水魚到貨。一直等到晚上10點,貨櫃車才到。司機爬下車來,阿潔也沒顧得上看一眼,只是在一起宵夜時才注意到他。他叫阿南,老闆的侄子,說話風趣幽默,人又很和善。說來也挺慘,他在俄羅斯跑業務,欠了幾百萬元債務,妻子和他離了婚,拿了他一幢房產跑了,家中還有個兒子要養,他就租了一臺車運貨賺錢。吃宵夜時,老闆記起侄子孤單一人,看了阿潔一眼說:「我看你們兩人倒挺般配的,要不要我牽個線?」阿潔的臉上,驀地漾起一片紅雲。阿南常常來阿潔這個公司玩,每次都約她吃飯。那時,他還沒有固定的工作,只是臨時幫別人開車。阿潔覺得阿南人不錯,老實,人品又好,從不撒謊,做事極有分寸。兩個人就這麼淡淡地交往著。阿潔將已婚情況告訴了阿南,阿南向她敞開心扉:「我相信你,我願意等你。」懷著一份期待,等到1996年,阿潔在川西的丈夫終於同意協議離婚,四個月後,阿南和阿潔開始了同居生活。說到阿南與自己的感情,阿潔深感自豪:「我跟老公6年了,他說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像我這樣好的女人,我是他的第二個女人,也是最後一個女人。他很滿足了。」「上個月,我二哥還問我們: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不結婚?我說不用擔心,到時再說。我們在籌錢買房,我想快了吧!」阿潔又說。談到二奶問題,阿潔深惡痛絕的樣子,只是話鋒一轉說:「我家樓上住著兩姐妹,她們是我的同鄉,都是二奶。她們的父親竟然說,做小不過是沒有名分,至少比在家鄉挨苦要好。我覺得真是可怕。姐姐叫阿金,跟香港人生了一個孩子,很久沒有看到她了,不知道怎麼樣。妹妹叫阿銀。你要寫文章的話,我將她們介紹給你好嗎?」 在後來的暗訪中,與阿潔熟悉的二奶們向我吐露了一個我怎麼也想像不到的事。她們說,阿潔八成也是二奶。我絕對不相信。依照阿潔的性格以及我對她的瞭解,她是不會做二奶的。她們說:「鬼扯!在這個村裡,二奶那麼多,又不能到香港,到內地去查戶口,誰相信誰呀?」
5.每年春節「老公」都不會和二奶團聚
花攤上迎春接福的盆花越來越少,顯示年節愈來愈近。今天,上午的花價還很高,一過了中午花價開始猛然下跌,我知道,大年除夕的腳步就在家門口。中國人十分注重傳統的春節。這些天來,百萬千萬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奔波、勞累,為的是在除夕之夜,一家人能團聚在同一個屋檐下。村裡的外來戶已經走了百分之八十,我也收拾東西準備回父母身邊過年。就在我招手攔的士的時候,中午1時20分,手機響了,阿婷,就是那個像林億蓮的孕婦,反覆求我去她家陪陪她。路過花攤,買了一大把粉紅的康乃馨,遞給阿婷的時候,她並不高興。幾天不見,她那圓潤的臉頰瘦了一圈。「你老公呢?」在阿婷擁有的一室一廳入坐,環顧左右,只有她坐在客廳沙發上,整個居室顯得了無生氣。「嗚--」阿婷忽然哭起來,我抽出紙筒的紙巾遞給她。她使勁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邊哭邊說:「這幾天他都沒過來看我。我就知道,他每年的春節都不會和我團聚。1997年春節,我們剛結婚半年,心想新婚又逢新春,兩個人該一塊過年吧?他說要回香港和他媽過年。初一、初二、初三我打電話都打不通,他到初四才回來。第二年,他又說他爸身體不好,我只有獨自一個人回老家過年,初五趕回深圳後他才過來。第三年,也就是1999 年,他說要加班,我又不得不一個人回老家。去年春節,我哪裡也不去,就在深圳等著他過一個團圓年,他還是說要加班。今年,我要生小孩,他還是不管我們母子。他是鐵石心腸?他怎麼這樣無情無義?」「別哭,別哭!」我聲音蒼白地勸慰阿婷。我想,街道上,外出的男人都紛紛回家,家家戶戶慶團圓,只有一個村姑站在路邊翹首張望,等待年年說回家年年不回家過年的郎君……她是望夫石。她是孟姜女。她是阿婷。阿婷哭了許久,哭累了,斜躺在沙發上抽泣,開始數落著男人: 「他有老婆我都不計較,誰叫我命苦呢?可是,這四年的春節,難道就不能跟我過一個?現在都這個樣子,過幾年更會不理我的死活!」我乾脆將整個紙筒都遞給她。過了大約10分鐘後,她又一次哭累了,轉而關心起我來,問:「你今年怎麼不回家?」「我沒臉回家啊!」我說。「我也不想回家。」這個家,是她父母的家。她對我的假話信以為真,嘆了口氣說:「我一回家,七大姑八大爺的錢都給不起。我們家是村內的大家族,誰都以為我在深圳賺大錢。你知道嗎?我是17歲那年出來打工的,那年春節沒錢回家,第二年回去,初一早晨起來,封壓歲錢的時候,把我嚇壞了。家族裡所有的孩子們都來啦,你猜猜有多少個?40多個!」說到這裡,阿婷扑哧笑出聲來。阿婷情緒稍有好轉,我便打開電視機,一家電視臺的迎春歌舞會很是熱鬧,暫時轉移了阿婷望夫石那樣的注意力。讓人料想不到的是,下午4點30分左右,阿婷老公突然從天而降。他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棉襖,手中拎著一隻大大的旅行袋。當他走進房內時,阿婷即刻快活得像一隻春天的百靈。「過來看看,我給你買了什麼--」阿婷老公獻寶似地遞上一罐比利時藍罐牛油曲奇,一盒越南產的大樹菠蘿干,一筒英國拖肥糖,阿婷不等老公忙完,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說:「我其實什麼也不要,只要你回來就好。」阿婷老公站起身來,如釋重負般地笑了笑:「阿敏啊!正好可以幫我陪一陪阿婷。」「怎麼,你現在還要回香港?」阿婷臉上很快烏雲密佈。「不瞞你說,阿敏,我今天是偷偷出來的,」阿婷老公根本不敢看阿婷的臉色,轉而望向我,焦慮不安地搓了搓手,又偷偷地看了看表,喃喃自語:「怎麼辦?……今天下午,我那邊,那邊一家人不知道我偷出來了,晚上,他們等我回去吃年夜飯呢!」阿婷奮力將他轉向我的頭扳過去,讓他正對著她,逼視他的眼睛說:「那我怎麼辦?」「我保證,明天下午就過關來陪你。」「保證,你保證了四年,每年都是初四、初五才敢過來。你老婆是人,我就不是人啦?我不管……」阿婷越說越委屈,乾脆號啕大哭起來。阿婷老公掏出一隻利是袋交給阿婷:「別哭啦!這是給你的利是。」他又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沓錢, 「喏,這個也給你。」「不要!」阿婷很堅決地說,「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年夜飯陪我。」誰種下的苦果,就讓誰去收穫吧,我腳板下揩油,說:「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不行!」阿婷老公急了,使勁拽住我的骼膊:「阿敏,你千萬替我勸勸阿婷,你不知道,我的二兒子剛剛結婚,大兒子也帶著妻子剛從英國回來過年,今天晚上的團圓飯很重要,現在還不知道趕不趕得上?」這種時候,這種男人,能一刀劈成兩半,一半留香港,一半在深圳就好了。可是,哪個男人也無法做到。他們永遠只能在靈與肉中將自己撕扯成兩半!「你真的要走?」阿婷顯然絕望了。「沒辦法,不好意思。你讓我先返屋企吧!」
阿婷快步走到陽台上,扶著欄杆摸著肚子說:「你今天要是回去,我就從樓上跳下去。我告訴你,出了兩條人命,今晚你也別想走得脫。」「別,別,千萬別這樣。」「我就不相信,你不回香港過年會死?你老婆有兒有女一大幫人,誰像我一個人守著這個空房,你知道我守了多久了,你……」阿婷臉色如煙土一般灰灰的,看一眼都讓人心頭髮顫。我不敢直視她的臉,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角,唯恐她在除舊布新的日子裡就這樣結束生命。阿婷再一次重申:「反正你今天就得陪我,你要是回家,我就跳樓,我說得到做得到。」我一邊拉住阿婷,一邊直視她男人躲閃、游移、恐懼的目光,用眼神告訴他:阿婷可是玩真的!「好啦,好啦!」阿婷老公膽都嚇破了,急得不停地跟阿婷解釋說:「我不回去,我肯定不回香港,我就在這裡陪你。」我一看形勢已經緩和下來,就跟這對老夫少妻告辭。直到這時候,我才感到身上的薄毛衣已經被冷汗打濕了,手心上也是汗,都是嚇出來的!臨走時,阿婷老公塞給我一張紙條說:「阿敏,無論如何也要幫我打個香港電話給秦生,就說我姓郭名冠清,是他的好朋友,叫他替我想辦法跟我老婆說。」在郵電所,我撥通了紙條上的香港電話,一位沙啞的老年人的聲音傳來。我問對方認不認識一個叫郭冠清的人。對方回答說,認識。我就將下午之事說了一遍。對方嘆了口氣說:「我早知他會出事,搞什麼鬼?北上去滾滾出一個女仔,依家好了,人家跟你拚命了。」我千叮嚀萬囑託,讓他一定幫郭先生打個圓場什麼的。對方說,猜都猜得到啦!依家北上摳女仔,大家都知道,只是沒想到連家都不要了。然後,挺有禮貌地說了聲:多謝,吾該,然後收線。剛挂完電話,一陣零散的鞭炮聲響起,給即將到來的有人歡樂有人愁的除夕之夜,增添了幾許熱鬧。初一上午,我被阿潔的拜年電話吵醒。她叫我立刻起床,去她家吃飯。我趕過去時。阿潔的老公還未起床。我在客廳裡小坐片刻,建議她陪我一同去看看樓上的阿金。三天前,我曾跟阿潔去拜訪過她的同鄉女友阿金,感覺上阿金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精神處在即將崩潰的邊緣。我所瞭解的二奶,在投身做二奶之前,大都還是有職業的。我的調查統計表明,下列幾種職業比較容易接觸香港客,也就相對容易成為包養對象:西餐廳服務員、部長,卡拉OK的DJ女與咨客,髮廊妹,桑拿女,還有就是打工妹。對於內地來深的相當一部分打工妹來說,動盪與漂泊的生活決定了她們婚戀的不幸與無奈。在她們當中,大部分人努力在同鄉中找對象,明確關係後再度聯手打工,多年後有一筆錢回鄉養老,這是打工妹中的「幸運一族」。有的打工妹年齡漸大,「門庭冷落」之後,不得不回鄉找一個農民嫁出去。因為見過大世面,回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和一個種田人獨處,心中的落寞難以言訴。許多打工妹幻想在花園式的大都市深圳定居,但國內戶籍制度的限制,尤其是農轉非的艱難,加上深圳生活費用之高,讓她們無法圓夢。於是,不少打工妹想方設法找一個港人或深圳人結婚,以便在這個她們為之付出青春的城市生存發展。這樣一來,有些人會不負責任地將自己的終身大事托付給不負責任的男人,結下的苦果外人很難體會。就像阿金,幻想在一個港人身上找到幸福,結果成為二奶。阿潔說,大年初一上門拜年,自己結了婚,按廣東的風俗,應該給阿金的女兒包一個利是。她回裡屋拿出一個利是袋,在裡面塞了50元錢。我問她是不是我也要如法炮製?她想了想說,不用。過了一會兒又說,她太可憐了,你也掏50元吧。阿金家房門緊閉。我們敲了半天,阿金才睡眼惺忪地跑出來開門,她的女兒倒是很高興,馬上轉身回房拿來兩雙拖鞋遞給我們。阿金一晚沒睡,不是守歲,用她的話來說,是在「閉門思過」。看見我們兩人爭著掏利是給她女兒,她的眼圈立刻就紅了:「那個死鬼,不管我們,倒是朋友們一直在幫我。」 阿潔十分關心昨晚除夕之夜,在新舊交替各家各戶打爆了電話拜年的那一刻,阿金她老公有沒有打電話過來拜年?阿金沮喪地說沒有。她天天往香港打手機留言,他死活不理,一個月電話費就花了600多元。她沒有錢了,女兒要吃奶粉都捨不得,所有的錢都拿來打電話,可對方不聞不問。隔著一條窄窄淺淺的深圳河,自己的男人啊,你在哪扇窗前?
6.二奶們大都來自貧寒農村
如果說,在31歲那年,阿金在經歷了婚姻的破裂與打工的艱難之後,是因為不知情才被人包養,造成失足之恨的話,那麼,她的胞妹阿銀則是盲目地跟著感覺走,明知是二奶泥塘也要一頭栽進去。如果說,姐姐的二奶之路充滿了不確定性,充滿了委屈、求乞和辛酸的話,那麼,奇怪的是妹妹的路途表面看起來似乎要平順一些,彷彿也多了一層幸福。阿銀,1974年生,今年27歲。皮膚白皙得讓人看得見微細的淺藍色血管,僅僅微微一笑面龐也會瞬間緋紅。1月26日,正月初四下午,我拉著囡囡的手,和阿金一起去探望她時,她剛剛送走鋼琴老師回來。看見我跟她姐姐很熟,也把我當朋友,邀請我去她家坐坐。她家客廳不大,一架德國公主牌立式鋼琴赫然而立,深褐色的琴面纖塵不染。牆角懸一把古典吉他。電視櫃旁有一組半人高的音箱和一個中型功放機,但我不知道是什麼品牌。「這是誰的?」我下巴頦指向吉他問。阿金搶著說:「是阿銀老公的。」「是啊,他最喜歡音樂呀!他逼我去學鋼琴時就說過,將來我們都失業了,你彈鋼琴,我彈吉他,肯定餓不死的。」阿銀的笑容是一種心滿意足的證明。「鋼琴學了多久了?」我好奇,覺得這個家還是蠻有情調的嘛。她想了想說:「一年多吧,拜爾差不多完了,599彈到十幾課。」「彈一隻曲子吧!囡囡一直在家吵著要聽呢!」 阿金將女兒抱到沙發上,母女倆端坐著,像在等待一場音樂會。「新年新曲,來,彈一支吧!」我輕輕地拍掌。
阿銀的臉突然紅起來,她說: 「彈一曲《少女的祈禱》吧!我剛學的曲子,我很喜歡。」她在琴凳上坐好,打開琴蓋,先試著按下一串清亮而迷人的音符。漸漸地,這個狹小而充滿市井之氣的村莊遽然遠去,在午夜山風、竹音和薄霧的引領下,一位穿著古典英式長裙的少女迎風而立,雙手合十,面對月空、大地和冥冥中主宰命運的神靈,默默地祈禱--祈禱她的未來之路,期待她的命運出現奇蹟。「啪,啪,」一曲剛落,囡囡帶頭鼓起掌來。我和阿金也鼓掌,阿銀臉上更紅了。她放下琴蓋說:「老師說,我最近半年的進步很快,我想去考級。可能幾年之後,說不定我也能教琴呢?」「教琴?能養活自己嗎?」阿金疑惑地問。我笑著說:「教琴肯定能。現在的鋼琴老師多俏啊,一節課就收100元。」「你知道李雲迪的老師但昭義嗎?我本來想找人請他教課,但是太貴了,聽說要500元一節課哩!」「李雲迪是誰?」阿金張開茫然的眼睛。「姐啦,拜託啦,你什麼都不知道!」阿銀無奈地笑著。這一年,鋼琴王子李雲迪還遠沒有出名。
兩天之後的一個下午,正月初八,我約阿銀去村內一家西餐廳聊天。阿銀是個很合適的談話對象,素質較高,和村內其他二奶不太一樣。當我迂迴曲折地把話題扯到村內的二奶現狀時,她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對於社會上二奶現象的產生,我覺得社會要負一定責任。像我們這些來自農村的、貧窮家庭的女孩子,難道就不能通過什麼一些異端來改變命運?我也奮鬥過,我也打工呀,可是,代價太高了。我不是被男人騙就是自己無端地生重病。這一點,社會上的人們注意到沒有?吃飽了喝足了的人們只會唾棄我們,但是,如何來改善我們這批人的生活,在我們奉獻聰明才智時,也能衣食無憂呢?還有,為什麼光指責二奶,就不討伐、制裁男人呢?要不然,只要有男人包,二奶現象還要繼續存在下去的。你分析過沒有?在這個村裡,二奶們有不少的相同之處。家境相同:來自農村貧寒家庭。家庭背景相同:家中起碼有兄弟姐妹超過4個以上。婚戀悲劇:出來之前或者是被包之前都經歷過婚戀悲劇。教育背景相同:絕大多數是初中或小學文化。外出打工經歷相同:被人欺負。導致的結局也是一樣的:被人包養。你去書攤上看一看,幾乎每本地攤雜誌上都有寫「二奶」的東西。我敢說,那些作家、記者們都是瞎編的,寫的二奶不是風流就是可憐可嫌,誰也沒來實地考察,找個把人聊聊,認真地分析一下,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男人包二奶?為什麼又有越來越多的女人做二奶?我這樣強調社會的責任,不是表示做二奶是這一類女人的唯一的出路。但至少從我來說,從我遭受的挫折來看,我不敢再去社會上打拼了,我拼不起,乾脆讓人養起來算了。有人叫國家養,有人叫企業養,陞官發財,兒女出國,衣食無憂。我們那裡有人五歲造名冊,就有了國家工資,就是國家幹部。我為什麼不可以叫男人包養?你可能也聽我姐姐說了,我們家很窮的,我姐姐14歲時幫人帶孩子,一個月賺20元,我也從12歲開始幫人帶孩子,和姐姐一同賺錢養家。我來深圳打工,認識的那些男人,嘴上說想找我做女朋友,但一個個都像狼一樣,狠不得扑上身來,和我幹那個。我很難接受,覺得好多隻有在小說裡才能看到的事,都在我身上發生了。我姐是1991年來深圳的,我晚她4年,1995年出來打工。當時廣東新會市招工,我進了新會市一傢俬人製衣廠,是個黑店,每天只給我們20多元工錢,沒日沒夜地幹了一個月,人累得快斷氣了!偷偷寫了信給姐姐。當姐姐從深圳趕來救我時,我一看到她,就哭了。那時,姐姐也很艱難,她患婦科病剛剛出院。離開新會,我和姐姐住在一起,白天出門拚命找工作。有一次,我看見一個酒樓的招工啟事,按照地址找到寶安的福湧鎮上。老闆是個騎著摩托車的年輕仔,他帶著我穿大街走小巷,走了很遠。我一路上在嘀咕,酒樓那麼遠嗎?他將摩托車停在一家商店門口,告訴我,這家商店也是他的,要我進去幫他收拾一下。你要在人家手裡討碗飯吃,人家要你幫忙你能不去嗎?我隨他走進只有十幾平方米的食雜店,他突然轉身緊緊抱住我。我哪裡見過這種陣勢,嚇壞了,用腳死死地踩住他的腳,剛剛掙脫開,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他敢靠攏我,要過來,我肯定要戳過去的。四川妹子這麼剛烈的性格,他嚇壞了,不得不跑出門去。這以後,我又去下沙一家工廠打工。工廠的主管動不動就趁我拿料時,摸一摸我的臉和胸,一開始,我還忍著,心想他摸了幾次也就算了,誰知道,他見我不反抗,更加肆無忌憚。我受不了這種污辱,一把將他推開,當眾罵他是豬狗不如的東西。天哪,他是老闆的親戚啊!維護尊嚴的代價是我再一次滾蛋。我覺得,男人對我,都是有企圖的。我不知道,現在男人怎麼變得這樣賊心賊膽賤骨頭啊!
1996年下半年,我不想再去那些爛地方打工,就在一間設在皇崗口岸附近的髮廊當洗頭妹。在髮廊裡,我覺得,很少有男人的目光像剝光我衣服那樣停留在我身上,因為髮廊裡漂亮小姐太多了,她們一個個巴不得男人的眼光停在她們身上。她們一招一式總想勾引那些來洗頭的男人,其中絕大多數是港客。當然,也有許多男人給我留電話,約我喝茶,我從未出去過。每次收到他們的名片,我隨即塞到包裡去。我是不想賣肉的。1996年臘月二十九上午,我打輛摩托車準備趕到髮廊上晚班。為了在年前多賺幾個錢,我沒打算回家過春節。不料,摩托車仔不小心,和一輛的士撞了車,我頭被撞破了,流了一地的血,被路人送到紅會醫院。下午我醒過來時,頭上給縫了十多針。醫院說要我交1000元費用。我嚇死了。姐姐在年前趕回四川過年去了,我找誰要錢呢?舉目無親,誰會來救我?我翻出包裡的港人名片,給他們電話,打了一大通電話,只有一個港佬來給我交錢。他已經51歲了,雖然是個貨櫃車司機,但穿戴時髦,整齊乾淨,與大部分司機不太一樣,看起來像個文化人。他幫我辦理好了一切出院手續,然後,打了一輛的士,送我回到和姐姐租住的房子裡。臨走的時候,他略一停頓,將一疊人民幣塞在我的手裡,還叮囑我定時去醫院檢查。等他走了,我數了數,他給了我1000元錢!那一年除夕,孤零零的一個人,捧著他的錢,想起他對我的好處,心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好人哪!什麼時候再能看見他,我一定好好地對他說聲:多謝!阿銀再次遇見那個救助她的香港佬時,已經是那年的元宵節之後。那天,有個髮廊妹在西餐廳請阿銀吃飯,當她走進大堂時,只覺得眼睛一亮:原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的那顆生命中的星辰,此刻,正和一大幫子人也在西餐廳吃飯。直到這時,她才曉得他叫阿原。萍水相逢,偶然間阿原看見她也很高興,客氣地請她坐一塊吃點東西。當阿原和朋友臨走前,還特意繞到她的餐桌旁告訴她,他們到旁邊的一家咖啡廳去喝咖啡,希望她飯後也去坐坐,大家聊一聊。在那裡,阿原請她喝咖啡,還讓店家播放了一首麥當娜的《不要為我哭泣,阿根廷!》。阿銀第一次聽到這首好聽的英文歌,心情有些蕩漾,偷偷地瞥了他一眼,阿原竟然有點害羞。其實,阿銀的臉紅得更加厲害。兩人聊到下午2時30分,阿銀不得不去髮廊上班。凌晨2時後,阿原來接阿銀下班,兩人去羅湖區海鮮街吃海鮮。她胃口好,心情更好,一直吃到4點鐘,阿原又一次掏出1000元給阿銀。阿銀堅辭不受,阿原說:「記得看醫生哦!年輕輕的女仔,要懂得保養自己。」出門一年多,除了姐姐之外,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自己,阿銀當時眼眶就紅了。說起自己的生活,阿銀很滿足:「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現在租住的是兩室一廳的房子,月租1400元,水電費300多元。他每個月一般給我5000至6000元。他是那種直率的人,有什麼就說,從不吞吞吐吐。多收了錢,就多給我,少收就少給。有時,他沒錢給,還從我這裡拿錢用嘞!「我跟他在一起,我是心甘情願的。他一直勸我學點什麼東西。最早時,他買過一部電子琴給我,要100元一堂課,我嫌貴不願去,結果他以為我不願意學電子琴,就自作主張又買了一臺鋼琴給我,我一直覺得太貴了。但是,鋼琴買回來了,花那麼大的價錢,我不認真學行嗎?「他打算給我買台電腦,讓我學習打字,上網。他是個負責的男人,總想替我規劃好未來。他在那邊是有妻兒的,他越替我規劃未來,我越想到他可能會走,為了走得放心才這樣安排我的後半生。未來究竟怎麼樣?誰又能知道呢?「假如有一天,他像我姐姐的老公那樣消失了,我是絕對不會去找他的。我和他在一起,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不是有句話叫不期望天長地久,但願一朝擁有嗎?這段日子,我是幸福的,我永遠感激他。他要走的話,肯定有自己的苦衷,而我會繼續我的生活。像我們這樣的女人,不想開一點,怎麼辦呢?」
7.女記者相親見「老爸」
這是新型移民城市特有的現象:進入2月以來,回內地老家過年的遊子一撥撥回到深圳,回到暫時棲身之地。村內的主幹街道上,一掃春節前的寂寥與清冷,開始晃動著越來越
多的青春鮮亮的女孩子身影。不遠處,落馬州過境大橋上,一輛又一輛貨櫃車穿梭往來於深圳與香港兩地。2月9日,在麻將館認識的同鄉阿春來找我,她準備給我介紹一個香港人。這以前,阿婷「老公」要幫我找一個香港男人的話,還沒來得及兌現。我決定按阿春的安排先去「相親」。阿春認為,一個內地女仔「嫁」給香港人一般只有兩種形式:自由「戀愛」和經人介紹。自由「戀愛」指自己在打工過程中,或是在坐臺的過程中結識港人,爾後或主動進攻或被動接受。經人介紹則分為兩種,一種是經同事介紹,阿春就是西餐廳女同事給介紹的;另一種是同鄉牽線,一個女孩子「嫁」給香港人,再將家鄉的同鄉或鄰居女孩介紹給這個香港人的同事或朋友。這種經過同鄉牽線而成功的「婚姻」在村內佔的比例最大。2月10日上午10點半,阿春帶我去一家西餐廳。我和阿春剛走進西餐廳,阿春老公就站起來跟我們打招呼,他身旁的有一位香港人,是「老爸」(廣東話叫「老痘」)級的人物,滿臉爬滿微微細細的皺紋。頭髮倒是十分茂盛,因為是臨時染過,在發茬處有明顯的半寸長的灰麻色白髮。相互寒暄後,阿春有意拉著老公上街玩,剩下我和「老爸」一同飲茶。「你系邊度人?」「老爸」問。揣摩他那張一說話就滿嘴皺紋的臉,我敢打賭他超過60歲。我僅僅會說一點點並不標準的粵語,為了迎合他,我也像所有的二奶們一樣,開始跟他講廣東話:「我系江西人,你知不知道江西?」 「我知,」他笑了起來。「江西妹不錯的。我最怕找湖南妹,四川妹也不好,太瘋了,江西妹好保守,不太會出街亂走。」可能是被湖南妹、四川妹「咬」過吧,他一副怕井繩的樣子。「你鍾意不鍾意玩?」他又試探著問我。我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正在考慮措詞,他又告訴我,「我在一家建築公司做工,管管材料,一個禮拜返屋企兩次。」這意思是,跟上他,不會讓我夜夜獨守空房。我很費勁地聽著,在他看來,我的確是一副認真相。等他唾沫星子亂飛一陣之後,我試探著問:「你點解要包女仔,點解到呢個村來?」
我問話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瞭解港人,包括眼前這位「老爸」為什麼還要在內地養小老婆?「我老婆身體吾好,她有癌症,已經兩三年了,我只好找個女仔嘍。再講,我仔也包佐一條女仔,也在呢個村,我仔要我同他合住,房租可以省一點。」 把生病的結髮妻子拋棄在家,同兒子一塊在外「納妾」,要不是我正在隱性採訪,我早拍桌子指著他鼻子罵他個狗血噴頭。我忍住性子問:「你給多少錢?」他一副施舍的樣子:「一個月3500塊,夠多的啦!」早茶端上來了,四個小件,兩碟白粥配上欖菜。我獨自很餓,卻絲毫沒有食慾。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以為我嫌少,勸導我說:「不少啦!房租是我仔交,你只買一點點菜就答啦!」「好啦!」我凶巴巴地答應,轉換了一個話題:「以前包過沒有?」他笑了,臉上的折子舒展開來:「以前包過兩條女,一條是四川妹,一條是湖南妹。都不好,一個同我住了兩個月,另一個待了一個禮拜就跑走佐。」他希望尋一個老實、本分的女孩。「我同阿春老公講,這次要尋一個年紀大的。他們講你29歲,我說,這個年紀要想包出去,困難一點。不過,我是不嫌棄你的……」他以寬宏大量的目光審視我。在他們眼裡,「女人三十豆腐渣。」自然要降價處理,這彷彿符合市場規律。「好,我考慮一下再同你聯繫?」想著要同一個時常「老樹纏嫩枝」的老頭子共進早餐,我就噁心。推托有事想開溜先走。也許從未遭受過「二奶」的拒絕,他火冒三丈:「你也不想一想,自己都快30歲了,依家不尋個人靠靠,將來怎麼辦?依家街頭大把靚女,我……」他本以為能狠狠打擊我一下,讓我回心轉意,我卻嫣然一笑:「這個問題嘛……我剛剛被人拋棄,現在什麼也不敢想,我想回家看我老爸,看看他染了白髮沒有?」當天晚上,阿春知道情況後,反倒安慰我,不用擔心,她還會為我介紹「對象」。2月14日,情人節,隔壁鄰居又給我找了一個香港人。第二天,我見到了一個在香港某廠打工的小統計,45歲左右,更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救世主姿態,彷彿一旦包下我,我就過上了天堂般的幸福生活。當然,我並沒有跨進天堂,並非是我拒絕他,而是他沒有看上我。
8.有人竟然將二奶當成職業
入住28天以來,我先後結識了阿婷、阿艷、阿月、阿金以及阿銀,可以說,這6個二奶都為生計所迫,為圖溫飽不得不被經濟條件好、收入穩定的男人包養。她們住在與香港僅一橋之隔的某某村,自然是有賴於港人,主要是貨櫃車司機的包養。這只是事情的一部分,還有一些年輕女仔從內地湧到深圳,竟把為人二奶作為一種「職業」,或者說是謀財手段,奮力勾引香港男人。如果說她們跟妓女有所區別的話,妓女面對的多為散客,她們則賣給一兩個常客。這一類二奶,多數是有足夠心機的。她們摸準了港人包養二奶的心態,那就是膽小怕事,不敢張揚。既要「性」福,又要臉面。更要命的是,在短暫的包養過程中,她們掌握了港人的家庭電話號碼,彷彿摸到別人的命脈,藉此來威脅男人,讓港人無可奈何。當她們自認為「榨」夠了港人錢財後,多數會一不作二不休,將出租屋內的電器悉數賣光,再擇另一屋村居住,另筑新巢,等待下一個港人上鉤。直到2月15日上午,我對村內每棟樓房底層商鋪上張貼的轉讓啟事,才引起足夠的注意。有張轉讓啟示是這樣寫的:家電轉讓:因回家低價轉讓29英吋松下彩電、VCD音響一套,全新空調一部。孫小姐95×××--92835。我從水果店舖的門面上撕下這張紙條,老闆娘主動告訴我,有些二奶騙那些香港人的錢,包了幾天後,趁香港人出門開工,將東西拖走,再張貼啟事賤賣電器。這種張貼每隔個把月都可以看到。上午10時,我用阿敏的名字傳呼轉讓啟事上的孫小姐,不到兩分鐘,孫小姐就給我復了機。她說她日前租住在蔡屋圍,要我坐中巴去找她,到達蔡屋圍大酒店後,再傳呼她,她會叫妹妹來接我。30分鐘後,我到達蔡屋圍大酒店。傳呼孫小姐後,過了5分鐘,一位長相極為普通的女孩子來到酒店門口。接上頭以後,大約又走了5分鐘,敲開一扇陳舊的木門。不足10平方米的客廳光線昏暗,三隻看不出顏色的沙發早已破舊不堪,一臺25英吋的松下彩電屏幕上,李玟正賣力地推薦波導手機。一位膚色白皙,面龐微胖的年輕女子從沙發上欠起身來。「你好!」她笑著跟我打招呼。她笑起來很動人,那對晶亮的眼眸,在她那雙鳳眼裡面閃爍,像夜空裡點燃起的火苗。高挺的鼻樑下,有一雙性感的厚唇。如果不是上天搞錯的話,她與妹妹簡直就不是一個母親父親生的。我在沙發上落座,訴說為什麼要圖便宜買她二手電筒器的緣由,很自然地,又如此這般說出被人「拋棄」 的悲慘經歷。我這一招屢試不爽,畢竟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對於本身就處於弱勢群體或是特殊群體來說,這一點很重要。我剛說完,孫小姐氣憤得跳起來說:「又是一個香港人坑人,真要命!」她把一縷金黃的頭髮從臉上吹開,生起氣來,「我那個香港人58歲了,玩什麼玩哪?一開始還騙我說離了婚,就只允許他騙我們,我們就不能騙騙他們?我對他說,你別惹我,再惹我告你老婆去。」「後來呢?」「我就甩掉他了,我跟他兩個月,什麼都沒撈到,我把電器偷偷運出來跑了。」她得意地大笑。我問她,「那個香港人不來找你麻煩嗎?」「那不可能。」她搖了搖頭,彷彿能夠把包養過她的港人搖掉似的,「香港人膽小怕事,他到村裡找不到我,看到我張貼的東西,傳呼我,一開口就罵人,我盯著表看,任憑他罵了三分鐘,我只說了幾句話,他就挂了電話。」彷彿說書人說到緊要處突然賣關子似的,她突然打住,不慌不忙用一隻金色打火機點上一支七星萬寶路,吐出一串圓形的煙圈,窒悶的空氣中煙味瀰漫開來,她才接著說:「我說,你有什麼雞巴用?還到處摳女呢,也不看看能不能雄起來,再罵,我告訴你老婆去。」「你知道他老婆的電話?」我問。「當然,在一起時,我問他他怎麼會講呢?我就每次小心搜他的東西,看到他一個工作證件上的地址,再托一個小姐妹的香港老人去替我打聽,一點一點地問,打掉200多元錢國際長途電話費,找到他家的電話。」她說,早些年鬼迷心竅,想嫁過香港去生活,現在看來是不行了,但可以搞搞香港人,從他們那裡弄些錢。她得意地說,三年來,她至少搞定了20個男人。她來自貴州省遵義地區,農村妹,今年26歲。她家竟然有三臺25英吋的彩電要出售,我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和她約好下午4點找人來扛。然後,我便拜拜。我沒有買她的二手家電,也就斷了聯繫,無法搜證她「搞定」20個男人的「傳奇」本領,對我的調查而言,也算是一個缺失。
9.有「爹」的女兒沒爹疼
2月16日,正月二十四,週末。我還在為貴州妹麻倒男人而震驚,阿金找上門來,央求我陪她去「找老公」。阿金抱著三歲多的女兒,帶了一大堆吃食,好像不是去等一個三個月沒有音訊的負心漢,而是去參加一場初春的踏青。皇崗口岸,亞洲最大的陸路貨運口岸,出入境車流量居全國第一,從這裡出入境的車輛佔深港之間進出境車輛的80%。上午9時25分,口岸出入境處,呈現一片喧囂和繁忙的景致。阿金熟門熟路,找準了第一車道附近的一塊空地,也就是天橋下面的醒目處,鋪了一大張塑料布,抱著女兒席地坐了下來。阿金兩眼專注地盯著每一輛入境的香港貨櫃車,女兒囡囡就在塑料布僅有的幾尺空間內走來走去,手中拽著一罐益力寶,喃喃自語,誰也不知道她想表達一些什麼。我就像是一個陪綁的犯人,守株待兔的獵人,在香港通往內陸的貨運要道上,等待未知情節的突然展開。每當一輛貨櫃車駛過,盤腿而坐的阿金的身體都會向前傾一傾。隨著時光的流逝,在阿金的眼裡,泊滿了陌生的車輛。一一向前飛奔的,雖然都是一輛輛境外的貨櫃車,卻沒有一輛是屬於阿金的。陽光正烈,我們都沒有帶傘,阿金鼻尖上滲出了粒粒汗珠。囡囡獨自玩了一會兒,突然不耐煩,嘴裡喊著「媽媽,爹地」大哭起來。女兒哭聲勾起阿金的傷心事,阿金一把抱住女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慟哭起來。她邊哭邊將囡囡的屁股翻過來,重重地扇了兩巴掌:「哭什麼哭?再哭你死鬼爸爸也不會回來,我們乾脆……回四川……孤兒寡母的……」阿金的號啕驚天動地,隨即被貨櫃車的轟鳴壓了下去。我第一次發現女人哭時,臉孔竟然可以扭曲得這麼難看,和阿金平素的憂愁與不安形成強烈的反差。我勸了半天,發現言語十分貧乏,只有閉嘴。突然,阿金將女兒扔在塑料布上,獨自走到一輛剛剛入境的貨櫃車旁打招呼。遠遠地,我看見司機探出頭來,跟阿金打著招呼。我突然歡喜起來,莫不是守寒窯的王寶釧迎來了薛平貴?我高興得太早了。他們兩人說了兩三分鐘,阿金又悶悶地踱了回來。那輛車,是她「老公」同事的車,阿金認識他。發現阿金竟然在此等待阿郎歸來,很是驚訝。他勸阿金回家,別在這裡等,即便是等也等不到,香港到深圳不止這麼一個交通口岸,還有文錦渡、沙頭角等地。既然對方有意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