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切切地思念和留戀祖國那片土地上的文化和親人。我永遠不可能完全溶入西方的文化。這裡沒有鄰里的交溶,親人的走動,朋友間的交流與相聚也總是那麼地難得和匆忙。西方人際關係淡漠。父母與兒女之間多是單向的義務關係。眾多單親家庭的存在更與我頭腦裡已形成的愛情和家庭觀念格格不入。所有這一切都使我內心裏形成一種極度的孤獨感,以及回到我本熟悉的生活裡去的深深的渴望。
去年踏上我多年期盼的土地,卻發現幾乎一切都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一切了。有那麼多的不習慣,又有那許多的看不慣。是這片土地變了,還是我自身變了?八年前進入西方這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世界時,我經受了culture shock。而離國七年後回到生我育我的土地上時,我又體驗了一種culture shock。我不知道腳踩在哪方土地上更踏實些。女兒的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深思。她說:"媽媽,我現在懂得你為什麼帶我去美國了。"孩子的觀察也許多是表面的東西。她在回去之前對中國的瞭解僅限於我們平時點滴的灌輸,其內容近似於美麗的童話。因為,我心目中,記憶裡的中國大多是她美好的部分。那醜陋的一面已被空間距離所過濾掉了。我理解女兒感到的反差,也相信她的那份聰慧使她能夠理解我對祖國的深厚感情。
當年的房屋和街道依在,看上去卻矮小了,狹窄了。仍然是那棟教學大樓,裡面卻充溢著廁所的惡臭令人難以邁足進去。儘管大多住房條件都比較差,我還是看到了裝修華貴的住宅。然而,無論那四堵牆壁內如何地優雅與輝煌,都敵不住大環境的差劣污穢。我在國內的那些天裡,嗓子裡總有清不完的痰。無怪乎商店大街上遍地是痰。隨地的小孩大小便在菜市場上也是累見不鮮。最怕的還是炎夏裡的三天一停水,五日一停電。
我在海關,飛機售票處,醫院等非私人營利的公共服務處得到的印象是,顧客得不到最起碼的尊重。朋友見面還有那份親切和無拘束。可是他們的問題往往涉及到個人的privacy,使我感到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聽到他們談起單位裡的勾心鬥角和人事沉浮,我更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國內的人對留學生歸國的看法是不加掩飾的。我從各處聽到許多有關留學生學成後回國卻又二次離去的事例。來與去豈是一般性的決定。這些前車之鑒更使我感到謹慎定奪的必要。
我日日夜夜思念和盼望著要回去的地方也不全是這些。市場供應富足,新樓房不斷聳起,使我看到了祖國巨大的變化與發展。我興致沖沖地帶著女兒去遊覽名勝古蹟;採購喜歡的服裝和禮物;品嚐各種地方小吃;並美美地過了幾次大嚼甜食果脯的癮。儘管美國的天更藍(因為污染小),環境更優美(因為生態平衡保護好),可是中國的肉,菜,果子,谷米都更鮮,味道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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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在中國,我就曾有過南北方歸屬的苦惱。在北方,我們被當成是南方人。也好。糧食市場大米供應緊張那會兒,憑著糧簿子上"江蘇蘇州"幾個字,就可以少買幾斤麵粉,多購幾斤大米。後來到上海去進修學習,第一堂課上大家自我介紹。輪到我時,只說了"我是蘇州人",還沒來得及說下文"生長在北方",就引起了哄堂大笑。我又成了北方人,因為是從西安來的。由於這個緣故,我在亞利桑那大學東方圖書部裡查過中國家譜。發現潘另一支在河南。查清了,再把祖籍和出生地的概念分開,也就把這個問題擱過了。現在又有了國際東西歸屬的問題了。
回國去呢,我們這些華人後邊還得換上個"僑"字。身份雖說可以改,可是這些年在美國的經歷給我們這些人的骨子裡,言談中,以及舉止氣質上都抹上了點"僑" 味。許多人對你仰望尊重也好,紅眼嫉妒也好,搐鼻子看不慣也好,都應在這個"僑"字上了。留在美國呢,即使我們改了國籍,皮膚還是黃的,頭髮眼睛還是黑的。血管裡流的血,對祖國和親人的那份感情更無法改變。我們永遠是中國人。我很喜歡一次同十幾年前在中國教過我的老師們相聚時聽來的一個笑話。說是上帝造人的時候火侯掌握得不一樣。黑人是燒糊了的,白人呢,沒燒熟。就我們黃種人不生不過正好。這則笑話中的那份幽默,那份機智,聽了不由得你不笑。
留學對於我們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耐得苦寒,耐得寂寞的經歷。"洋插隊"是對此多麼恰如其分而又生動的寫照。幾年讀書的清苦使我們"花錢小氣,穿衣服土氣 ",只有說話還不得不"洋氣"。尤其是開始的幾年,打工學習的雙重擔子使我們無暇顧及那湛藍的天,綠茵茵的草坪,清澈的湖水,還有那可愛活潑的小松鼠。但是在我們努力適應快節奏生活的同時也不知不覺地習慣了那個生活環境,也擠出了自己的一方位置來。否則,我們怎麼會在回到自己本熟悉的國土上時感覺到那麼大的反差?會有"是 這方土地變了,還是我自身變了"的疑問?
我仍然掙扎於走與留的權衡之中。中國對我們有血肉生身養育之恩,美國對我們也有學業事業奮鬥造就之情。我們性格的造就, 觀念的形成都反映著我們在東西兩半世界的經歷。女兒說得好:"我愛中國,我也愛美國。我是在中國生的,是中國人。可我也是在美國長大的呀。"
去年的回國之行使我認識到,要回到當初離去時的境與景裡去已是不可能的了。就如腳踩在泥裡,一旦拔起腳來,那泥裡的印已不是腳在裡面時的情景了。再想踩回去,就得擠出一個擺腳的位置,踩出一個新印來。那將又是一番不同的經歷。
文章來源: 海外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