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不能相信,塵世間還有這麼鮮艷誘人的桃子,鮮得你不寒而慄---這句話有問題,但我一時又找不出更好的說法,尤其在紛紛攘攘的北京站這兒。
筐是那種很常見的荊條筐,有些舊,但舊得恰到好處。我是說,住在這樣的筐裡,那些桃子就顯出了古典的況味。每一顆,都好像經過精心挑選一樣,你沒有理由懷疑她們來自同一個村莊,同一塊地段,甚至同一棵桃樹。身子鼓脹脹的,如青春期的少女,那種勃發的激情,是裹也裹不住的,桃皮很白,白讓得你能看到流動的桃汁,我懷疑每一顆桃的皮膚下,都埋藏著一條秘密的河流。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說的就是這層意思。
賣桃子的是個小女孩---這樣的桃子必需由小女孩來賣,就像童話中的那盒火柴必需由小女孩來賣一樣。
當時我正在9路車站等人。所以,那個小女孩和她的桃子就緩解了我焦灼的等待,當然,我也沒有忘記買上兩斤,這使得即將到來的朋友有了一飽口福的可能。
沒什麼事可幹,我就想像那些桃子,想像她們青枝綠葉的鄉村歲月。作為樹的女兒,她們是喝著露水長大的,風、陽光、蟬噪、蛙鳴應該是她們的乾糧,對於未來,她們肯定有過非常美麗的憧憬,就像一個鄉村小女孩,她的願望可能是做城市裡的一個白領一樣。一顆桃子,如果說有什麼夢想,可能就是成熟了以後,能到城裡走一趟,向天不願藍、水不肯綠、花不想紅的城市,展示她們無邊的鮮艷與美麗。可以說,在進城之前,她們個個都有著極其浪漫的想法,相信正是她們的存在,才有可能使城裡人越來越挑剔的口味得以撥亂反正,也許只有她們純正的甜,才有可能挽救城裡人越來越退化的味蕾。如果一顆桃子有一個浪漫的想法,那麼一筐桃子到底會有多少個浪漫的想法,可能連賣桃子的小女孩也不知道。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看到幾個紅袖章站到了小女孩的跟前,他們說著什麼,小女孩呆呆地站了起來,像犯了什麼錯誤似地。後來,一個紅袖章提起那筐桃子就要往車上拎,小女孩不讓,緊緊地抱著筐子,爭來爭去的時候,小女孩索興將整個身子壓在了筐子上。爭執之中,筐子倏地翻了,小女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桃子滾了一地,你真的不可想像,剛才還有著浪漫主義想法的一筐桃子,一下子變成了現實主義。正巧有一輛公交車開了過來,那些桃子---你想想吧,全都粉身碎骨了,想哭也沒有時間了,我只能說,這些不成樣子的桃啊,又在一瞬間,由現實主義變成了批判現實主義。
小女孩反而不哭了,她低著頭走了,我的朋友也來了,現在我們吃我剛買下的這些桃子---現在,只有她們還有一息尚存的浪漫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