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呵護之下長了30年,連讀大學也不曾離開過家鄉,如果不是一不小心嫁了一個留學生,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想到出國、想到離開愛我到極至的雙親;而這一走,就走了半個地球。
來美已經兩年,但第一天踏上這片土地的情景仍記憶猶新:當我置身在洛杉磯機場全封閉候機廳等候轉機時,分不清窗外是白天、黑夜,也懶得去看手錶,因為時差沒調過來,也算不出正確時間。周圍是擁擠的人群,各色人種,各種身份。那種陌生與新奇,伴隨著十多個小時前才離別兒子的傷感,讓我茫然無措。夫提醒我請別人讓路時得說「Excause me」(請原諒),但當我的背包撞了別人,別人先說「Excause me」時,我卻張口結舌,無以應對,引得旁人另眼相看。情急之下,差點冒出中文來---語言障礙是我來到這個陌生國度面臨的第一問題,自恃有英語底子的我,一離開丈夫,就成了聾子和啞巴:聽不懂,說不來。後來,我進入丈夫就讀大學附近的一個社區圖書館辦的語言班學習。在美國,有許多這樣的由政府開設,免費提供給外國人學習英語的語言班。班上集合了來自中國、日本、韓國、墨西哥、俄羅斯等等國家的學員,老師往往是義務授課的志願者,有國家工作人員、家庭主婦和在校大學生。兩年裡,因隨夫轉學遷移,我先後參加過三四個這樣的語言班,中間還有幸找到一個中美混血的美國女孩做私人教師,使我的英語聽、說能力有了明顯提高。
從小就膽小、文弱的我,懼怕危險,也抗拒吃苦,所以動手能力和協調性都較差;又慣受呵護,久而久之養成了做事不經心、責任感不強的性格。在國內,從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需要開車。可在美國,不會開車就等於沒有腿走路,不得不學習開車。從剛開始歪歪扭扭直線都走不好,到今天能在高速公路上馳騁,我經歷了一個汗水和淚水相伴隨的磨練過程。很多人一次、兩次就能通過的駕照考試,我考了7次(2次筆考,5次路考),才拿到那張駕照,以致於丈夫特地帶我上飯店慶祝。
生活逼迫我長大,環境促使我獨立。自小養尊處優的我,在家裡少下廚房,少做家務,即使結婚、生子後,因與父母住在一起,也經常打著上班勞累的幌子偷懶。可一到美國,就馬上由一個高薪白領淪為家庭主婦。丈夫功課繁忙,自己賦閑在家,不得不擔當起操持家務的任務。幸好天生不算太笨,也正如媽媽所講:家務事是天底下最容易學會做的事,就看你勤不勤快。因為生長在「川菜之鄉」,吃多見廣,瞎琢磨加上東家學一招,西家偷一技,到今天,飯菜都還做得像模像樣,並有一些「拿手菜」拿得出手唬唬三朋四友。因為美國的髮廊價格不菲,再加需付小費,令中國留學生們望而卻步,於是我們這些陪讀太太們又都成了「女理髮師」,丈夫們的腦袋往往成了磨練刀技的試驗品,當然,理出來的髮型也少不得千奇百怪。
美國公寓出租分兩種:有傢俱和沒傢俱。後者往往較便宜。中國留學生大多會選後者,傢俱通常是撿來的或者「Yardsale」買來的(美國人搬遷頻繁,所以常常會在自家後院或車庫低價出售不願帶走的舊傢俱及用品)。我們很幸運,僅花45美元就買到全套的大餐桌及餐椅、沙發、寫字臺、床、床頭櫃等。然後,用別人送的寬條凳,買塊臺布一搭,成了電視櫃;撿塊木板往紙箱上一擱,成了小燈櫃。愛美的我,又憑著幾分美術特長,用小手工和自己的畫裝飾居室;買不起花盆、花草,就從外面拾回別人扔掉的花盆,種上這家要的一株蘭草,那家尋的幾枝常青籐,把個家佈置得溫馨、舒適,小有情調,以至於被朋友們視作「樣板房」,常帶才來需找房子的新生上我家參觀。我嘗到了白手起家的快樂。
「養子才知父母恩」。兒子是我最心痛的牽掛,當初幾乎是一路哭來美國。離開他時,他是那麼小,奶奶抱著他,叫他給媽媽做「再見」,他就聽話地揮揮小手,他以為媽媽跟平常一樣「上班班」去了;分離的那一幕至今讓我心頭髮酸。殊不知,我也是父母最心痛的牽掛。剛來美國,打電話回去總是問兒子問個沒完沒了,直到一次妹妹在電話上告訴我:我走後,爸媽是如何牽掛我,幾次老淚縱橫。我的心一陣驚悸:我在思念兒子的同時,父母不也同樣思念我嗎?我想我真是不孝,除了讓父母牽掛外,還把兒子丟給他們撫養……隔著半個地球,我終於悔悟:在家時,我是怎樣揮霍父母對我的愛;離開他們,我又是多麼忽略他們愛女的深情。
如果不來美國,如果不離家遠行,我很難想像自己真正地獨立和長大,也許我永遠只能是父母膝下的那個嬌女,並且這一生也無法意識到父母對我的愛是何等深厚。離家是一種長大,漂泊是一種成熟,在丈夫出國留學的同時,我在陪讀生涯中也重新鍛造著一個日漸獨立的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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