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聯社的通稿,基本是相當肯定這位百歲老人,但上述美國兩大報的專稿,卻有褒有貶。其中《華盛頓郵報》對宋美齡的負面評價部分,主要引用羅斯福總統夫人的回憶錄;而《紐約時報》的負面評價部分,則顯得不那麼專業,引用的資料竟有來自野史類的《宋氏王朝》等書,包括什麼宋美齡以美貌勾引了美國高官等多處沒有準確事實根據的野史。作為有蓋棺定論意味的訃告專文,如此濫用道聽途說的資料,實在令人為具有國際聲譽的《紐約時報》汗顏。該報大概後來也發現了自己的嚴重非專業化失誤,在沒有通知讀者的情況下,悄悄改動了10月24日已經發表的專文,今天讀者可以在《紐約時報》網站上看到的文章,已經刪掉了先前發表的許多資料不確切的內容。 (博訊boxun.com)
連日來中外媒體對宋美齡的評價褒貶不一,當然是因為她縱貫三個世紀的、反映出中國二十世紀歷史變遷的傳奇經歷。她的一生,客觀地說在四個方面特別值得肯定,同時也有三點缺憾: 值得肯定的第一點是,她在西安事變中臨危不亂,以相當的政治能力和智慧,促使這場危機和平解決,解救了她的丈夫──後來領導中國人抵抗日本侵略的領袖人才。
西安事變發生第二天,當時中國學界領袖之一的胡適就給張學良發去電報指出:中國形成一個領袖不容易,如果蔣介石出現不幸,中國將倒退20年;中國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報紙《大公報》主筆張季鸞則撰寫社論,發出中國知識界的呼聲,直指張學良是「國家民族之罪人」。
就連斯大林也認知蔣介石是領導中國抗日的領袖人才,當時蘇共《真理報》和《消息報》都發表社論抨擊張學良的舉動,認為這將導致中國內戰,日本坐收漁翁之利。美國記者斯諾在《紅色中國散記》中引述宋慶齡的話說,這期間她「曾替斯大林轉過一封很凶的電報給毛澤東,內容是要求中共必須(對張學良)施加壓力放蔣。」
除此之外,宋美齡對張學良的特殊制約力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張學良在91歲高齡時對東北同鄉祖炳民說:趙四小姐趙一荻(他夫人)對他最好,將一生都奉獻給他,但不是他最愛的女人,「最愛的女人在紐約」。臺北《中國時報》解讀說,這個最愛的女人就是後來定居紐約的宋美齡。在1991年張學良如此高齡時還這樣痴情,可想而知當年宋美齡親臨西安,對張學良最後同意釋放蔣介石的特殊作用。(但這只是一個土匪頭子的單相思,張學良來紐約,宋美齡都沒見他,連對他去世都沒說一個字。)
第二點是,宋美齡一直全力輔佐支持蔣介石抵抗日本侵略。中共官方媒體向來說,是西安事變促成蔣介石抗日。但事實並非如此,蔣介石只是不想提前抗日,想盡量贏得時間,發展工業,建造軍隊;因為以當時中國那種農業社會現狀,沒有抵抗已初具現代化的日本的能力。具有遠見的胡適也看到這一點,因而也強調盡量和日本週旋,以贏得準備時間。但由於張學良的魯莽和愚蠢,發動西安事變,促使日本提前侵略中國,國人只得倉促應戰,由於國力相差太懸殊,中國人損失極為慘重。
在中國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中,作為第一夫人,宋美齡全力支持丈夫領導抗日戰爭。她親臨前線,指揮運輸彈藥,為傷兵包紮傷口,鼓舞前線官兵士氣;尤其是幫助建立了中國空軍,並力邀陳納德等美國飛行員,組成了空軍「飛虎隊」抗日。路透社當時曾拍攝有宋美齡身著軍服、在前線的照片,給人巾國英雄的強烈印象。因而美國有褒有貶的兩家大報的專稿,都非常肯定宋美齡堅定抗日的民族氣節。1938年,全面抗日戰爭爆發的第二年,美國《時代》週刊把蔣介石和宋美齡評選為《時代》週刊的「年度風雲夫婦」。這是該刊迄今76年「年度風雲人物」評選中唯一一對夫婦獲選。
第三點是,宋美齡到美國國會成功地演講,不僅為中國的抗日戰爭贏得了援助,而且在美國重塑了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女性的形象。1943年,宋美齡成為自英國女王之後,第二位受邀到美國國會演講的女性。她以那次演講征服了美國人。《紐約時報》的訃文說,當時「無數的美國人被她的熱情、果斷和美貌而著迷,因而為中國的抗日而捐款。她在國會的演講如電擊般影響了參眾兩院,為中國贏得了億萬美元的援助。」
無論從史料記載,還是從文學、電影等藝術作品中,西方人瞭解的中國女性形象,就是裹小腳的,被侮辱被損害的,即使善良,也多是無知的村婦(無論是當年賽珍珠筆下的歐蘭們,還是今天張藝謀影片中的菊豆們)。而宋美齡以她受美國一流女子學院的教育、流利的英文、落落大方的舉止言談、果斷堅定的抵抗侵略者的精神,一掃中國女性在西方的晦氣形象,以一種有文化教養的、和西方人心理很接近的現代女性形象,橫掃美國人心。無論中國曾經和今後有多少比宋美齡更優秀的女性,但如她一般一舉拔高中國女性形象的機會和條件恐怕是空前絕後了. 第四點值得肯定的是,宋美齡一生堅定地反對共產主義,從沒有動搖。1948年,在國共內戰、共產黨軍隊佔上風之際,宋美齡再次臨危受命,到美國遊說,希望得到自由世界領袖的支持,來遏阻受斯大林大量援助的中共軍隊。但她這次美國之行失敗了,因為左派已在美國朝野佔了上風。當時主導中國問題研究界的是費正清(還有美國國務院的中國問題專家們)等對中共有浪漫情懷、敵視國民政府的「中國不通們」。在那些美國左派眼裡,共產黨代表了中國的未來(從今天美國左派們反對鏟除薩達姆政權,就可看出當年他們對共產邪惡的知識幾乎等於零)。當時《紐約時報》的社論曾勸告美國人不要對共產黨將領導的中國持有偏見。一生正面評價共產黨的費正清,直到北京「六四」屠殺,才感嘆「中國是深不可測的,根本無法弄清」。
蔣介石夫婦和國民政府面對的是蘇聯直接援助和武裝的中共軍隊,以及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世界的冷漠和疏遠,他們要孤軍抵抗共產主義,可想而知他們的悲憤。但宋美齡沒有退卻,她留在美國一年多進行遊說,後來推動成立了支持中華民國的「美國百萬人委員會」,該會主席、聯邦參議員周以德(Walter Judd)有一名言:20世紀教給我們一件事:共產黨永遠是共產黨;不能對它有幻想。
《紐約時報》的專稿說,回到臺灣以後,蔣夫人也多次到美國遊說,她表示,只要共產黨存在,亞洲的安全就沒有保證(這是至今仍沒有改變的殘酷現實)。在1950年的一次訪美中,她表示,「無論你們是否幫助,我們都必須戰鬥,我們沒有失敗。」「她始終保持著對共產主義的絕不妥協的立場,呼籲國民黨去『拯救我們十億大陸同胞。」
即使到了高齡,宋美齡仍頭腦清楚,立場堅定。1982年,中共對臺統戰,由國民黨元老廖仲愷之子、中共對臺統戰負責人廖承志出面,給臺灣領導人寫信。當時已85歲高齡的宋美齡則給這個廖承志「世侄」回信,義正辭嚴指出,如果當年廖仲愷是假信三民主義,潛伏國民黨內,則「有虧忠貞」;如果是真正的孫中山總理信徒,則是「世侄有虧孝道」。宋美齡在信中痛斥中共暴政,並寫道:「郭沫若宣稱『斯大林是我爸爸』,實無恥之尤,足令人作三日嘔。」
陳納德的遺孀、共產黨的說客陳香梅近日撰文說,當年她曾提出見宋美齡,轉交宋慶齡的親筆信,但遭到蔣夫人的拒絕。可見她對那位一向為中共說話,經常是北京座上賓、沒有靈魂的女人的反感。
在臺灣政局發生變化,很多國民黨的將軍、大老都開始以朝拜北京、諂媚中南海權力者為榮時,宋美齡始終保持了自己的晚節,沒有因為她對臺灣政局變化的不滿,而接受中共的任何統戰。據前中共鐵道部長呂正操的秘書張友坤根據錄像整理的文章「呂正操紐約秘晤張學良」,1991年6月4日傍晚,張學良被邀到紐約中共駐聯合國大使李道豫的別墅,和呂正操密談,準備以治療眼疾為名回大陸。當時中共使館外面是悼念六四遇難者的集會,而張學良則在裡面和中共官員握手交歡,可見中共的統戰幾乎無孔不入;但對宋美齡,卻從沒有起過作用。
但縱覽宋美齡的一生,她也有很多侷限。首先是,她雖然很小就受到西方教育,但始終不是一個自由主義知識份子,而從本質上,仍是一個蔣家王朝獨裁專制的支持者。《紐約時報》曾引用她的話說,她只有長相是東方的。言外之意,她是西化的、親美的。淺薄的美國記者在報導時,幾乎都是強調她是基督徒、會說英文,喜歡西方生活方式等外在的東西,來強調她是西化的。但實際上宋美齡不僅長相是東方式的,她的思維,她的思想,仍基本是東方君王統治型的。羅斯福夫人曾在自傳中說,宋美齡「可以美妙地談民主,但她不懂得怎樣生活在民主制度中。」
如果說蔣介石在中國大陸期間由於內憂外患,很難實行民主還有情可原的話,那麼到了臺灣之後,蔣介石仍是實行王朝統治,死時還像皇帝那樣,把權力傳給了兒子,繼續家天下。而在這個過程中,從沒有看到宋美齡這位在西方民主國家受過教育、被認為「西化」的人發出任何抗議的聲音。包括五十年代臺灣主張多黨選舉的自由派知識份子代表人物雷震被逮捕、判重刑,後來作家柏楊、李敖等入獄,更不要說大批民進黨人士被關押、迫害等,宋美齡不僅從沒有出來捍衛自由的價值,反而一直是蔣家統治的維護者。
其次,當臺灣解除黨禁、報禁,走向民主時,宋美齡卻感到無法在臺灣呆下去了,選擇永久定居紐約。她不僅沒有成為推動臺灣走向民主、自由的革新力量,還成為阻止這一歷史進程的守舊勢力的代表之一。當然,以宋美齡的經歷和在中國曾有過的地位,以她對國民黨丟掉大陸的痛心疾首,以她80多高齡還有「光復大陸」之心,如果她能跨過這一步,那真是一個奇蹟。
最後,宋美齡走了,沒有留下任何回憶錄等文字。徐志摩曾有詩句說,「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現在蔣夫人是「不留下一片雲彩」。如果她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沒有權衡利害之心,真的對歷史和真實負責,應該給後人留下點什麼,關於她的經歷,她的人生伎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