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關鍵還在於劉荻本人如何選擇。
如果她服軟,並真的因此而出獄,未嘗不是好事,起碼她可以免於牢獄之災,相信大多數人會報以「同情的理解」。如果她堅守,並因此而長期身陷囹圄,肯定不是值得慶賀的消息,但對她的堅守,我只有報以由衷的敬意,並繼續為她呼籲。
直到目前為止,看來劉荻不準備以任何有辱尊嚴的方式來換取官方的開恩,比劉荻大不了幾歲的楊子立、徐偉、靳海科、張宏海,也為了維護自己的個人尊嚴和自由信念,寧願付出長期坐牢的個人代價。劉荻和他們一樣,在年齡上是後八九一代,但在精神上卻是「六四的孩子」(余傑語)。他們年輕,卻絕不幼稚,更不無知,他們在做人上思想上的成熟,遠遠超過許多年近半百之人。這種成熟,沒有世俗計算的圓滑、機靈和聰明,而只有在大是大非的抉擇上的淳樸、執著和智慧──既然認為自己的言行是自主選擇的且是正義的,自然也談不上罪過,官方的指控純屬誣陷,那麼無論遭遇怎樣嚴酷的結果,他們都甘願承受。惟其如此,才能負起一個成人的個人責任,才有在奴役社會中爭做自由人的心智成熟。他們不是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古訓,而是不屑於這種犬儒式生存。正如劉荻所言:「假如你是一隻豬,生活在暗無天日的豬圈裡,就會把在豬圈吃豬食看作極大的幸福,因此忘掉早晚要挨一刀。所以豬的記性是被逼成這樣子的,不能說是天生的不好。」
劉荻在惡境中踐行意志自由的勇氣,就是拒絕豬的幸福,而她因此得到了人的幸福:不必在虧欠良知的負罪感中掙扎,而是在善待良知的坦然中獲得心安的幸福。正如古希臘政治家伯里克利所言:「幸福是自由的果實,而自由則是勇氣的果實」。
劉荻的決不服軟,固然使她很可能面臨著嚴酷懲罰,如同「新青年學會案」的四人一樣,承受長達十年八年的重刑。但她寧願付出如此代價,也要善待自己的良知,堅守做人的尊嚴,也要通過堅定地說「不」而讓現政權知道:暴政的內在虛弱為施暴者自身帶來的恐懼,遠遠超過施暴者強加給無辜者的恐懼,要不然,龐然大物般的政權怎麼可能心虛到害怕一位年輕的女大學生的幽默文字的程度!
實行國家恐怖主義的惡政所實施的威逼利誘──無論是坐牢、死亡等的威脅,還是坦白從寬、服軟悔罪的勸誘──所面對的,決不只是屈膝和服軟,還有挺直和堅強,反人性反自由的暴政和謊言決不會暢通無阻:在異常暴虐的極權時代不會,有林昭、王申酉、遇羅克、張志新等人,為證!在道義劣勢昭然於天下的後極權時代就更不會,前有新青年學會四君子,後有不鏽鋼老鼠,為證!
我猜想,面對秘密審訊的威逼利誘,內向的劉荻大都會以沉默相抗。這沉默就是自由的頑石,不發聲卻長著翅膀,擊碎鐵窗,穿越高牆,向所有追求自由的人們展示著透明而堅定的飛翔:通向「免於恐懼」的自由之路,始於拒絕恐懼的勇氣。
在此意義上,劉荻再年輕,也不是「小妹妹」,而是值得尊敬的成人。她的年輕、女性和大學生身份都不重要,正如我的中年、男人、博士頭銜並不重要一樣。博士頭銜並不能證明我比大學生劉荻更聰明,中年男人也並不能表示我比年輕姑娘劉荻更堅強。
重要的僅僅在於:作為一個人,面對暴政淫威時的抉擇。
如果權宜性地面對大是大非的抉擇,就會出賣了自己的尊嚴,他或她的軀體中就包裹著一顆犬儒的靈魂,即便是大男人,也只能淪為「小寫的人」。
而劉荻的抉擇,是倔□地維護了人的尊嚴,她那柔弱的身體養育了一顆高貴的靈魂。
故而,二十三歲的女大學生劉荻,堪稱是「大寫的人」。
2003年10月11日於大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