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見到人力車,是在熱播的電視劇《金粉世家》裡,風雨中,冷清秋抱著一盆百合坐上了人力車,車伕在瓢潑中奮力奔跑,車後,是瘋了一樣追車的金燕西,七少爺的西裝革履和破破爛爛無法遮雨的人力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正版灰姑娘坐的是南瓜馬車,與正版王子翩翩起舞;COPY版灰姑娘冷清秋坐的是人力車,COPY版王子金燕西則是像條小狗一樣在後面窮追不舍……像記者這樣二十郎當歲的年紀,恐怕也只能在電視裡瞅上一眼兩眼盜版人力車了。木製車身外嵌皮胎街上到處是洋車
李世瑜老先生已經81歲高齡了,他告訴記者,在他尚且年幼的時候,天津滿大街跑的都是人力車,幾乎等同於現在的「面的」。火車站、胡同口、商業街、戲園子、馬路邊……隨處可以看到攬客的人力車。拉人力車的多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但穿著都是破破爛爛、補丁摞補丁的,或赤腳或草鞋。
「人力車是木製車身,當時流行的新樣式,都是流線型的,沒有棱角。車槓特別長,車伕就在車槓之內,雙手握槓一彎腰就衝出去了。」給人的感覺就是穿街越巷,健步如飛,「人力車伕們一般都是天津的活地圖,無論你要前往天津市的任何一個角落,車伕們都能十拿九穩,在他們『借光借光、靠邊兒靠邊兒』的吆喝聲中,快步把你送到目的地。」
車座上有折疊棚罩可遮陽避雨,座前有塊油布帘,乘客能隨意放下,遮擋路人視線。最為特別的是這種車的兩隻車輪很大,輪沿是輕薄鐵板,外嵌車胎橡皮。「所以,天津對人力車的稱呼便由『洋車』變成了『膠皮』,『拉洋車』的也就變成了『拉膠皮』的。」
李世瑜老先生告訴記者,19世紀末人力車從「洋車」剛剛傳人中國的時候,兩個巨大的車輪是鐵製的,所到之處,嘎嘎作響,特別是在經一路或城內的石塊砌成的馬路上行進時,那嘎嘎的響聲就像坦克駛過。因為鐵製的輪子過於笨重,後來人們便將改製成有中國特色的人力車,在鐵輪圈的外層釘上了一層約有一厘米厚的膠皮帶,成了「死膠皮」。「死膠皮」雖然比鐵輪子進步,不再有嘎嘎的響聲,但拉起來還是比較費力氣,所以到了20年代中期加以改進,換成了像今天的自行車或汽車一樣有內外帶的輪子,這樣的「洋車」被人們稱之為「活膠皮」。八種顏色不同文字通行全市交八稅
隨母親坐上「膠皮」,坐在鋪了軟墊子的車廂裡,在車伕平穩的奔跑中東摸摸西瞧瞧,在他的腳下,有一個小活掀板,那是車伕放錢的地方。有些小偷就抱著一個小孩子坐上人力車,把小孩子放在這塊掀板的上面,伺機偷錢。
而最令李世瑜好奇的就是在擋泥板上鑲嵌的8個不同顏色、不同文字的小牌子。「我上了車,沒事兒就數這些小牌子,後來才知道,這是人力車伕們上稅的『捐牌』。」
人力車伕們要向當局「上捐」(繳納稅款)。當時,除俄國和德國已經交還了租借地,天津市內包括其他租界共8個行政區,人力車得上8道捐才能通行全市。「比如說,我要到法租界,但人力車伕並沒有上租界捐,他就只能把我拉到東南角---中國地與租界地的交點,再換乘另一輛租界捐都上齊了的人力車,經過日租界進入法租界。」逮住就罰不需理由巡捕沒錢車伕湊
除了繳稅這樣名正言順的盤剝以外,人力車伕也是巡捕們(交通警)的勒索對象。巡捕們缺錢了,人力車伕就是他們最先想到的開刀對象。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罰錢。
「人力車伕辛辛苦苦一天,掙不了多少,未必拿得出錢來。」李世瑜說,沒錢嗎,巡捕們撈不到錢自有損招兒,對車伕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最輕的也是掄起棍子打碎擋泥板。「最損的是把車上的軟墊拿走,沒了軟墊誰還坐你的車呀。」如果正趕上一輛藍牌電車通過,巡捕們順手一扔,軟墊便進了司機的車樓子,司機已經見怪不怪。這輛車是從北大關開往海關的,電車還會開回來,司機就再把軟墊扔出來,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遇見巡捕刁難逃脫了也不等於沒事,警察局給挨個車伕都做了號坎兒,上面印上號碼,通過車廠主賣給拉車的。人跑了不是嗎?記住你的號碼,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不幸的人們,就是這樣掙紮著。車伕「一溜風」地跑那麼一天,少說也有百把裡,卻只能掙一兩元錢,還得向車行老闆交塊兒八毛的租金,有時遇上兵痞流氓坐車,不但掙不到錢,挨頓拳腳也是家常便飯。沒錢買車車行去租天津車伕「祥子」多
記者曾經試圖尋找到天津的最後一個「祥子」,因為聽老人們說,在天津,人力車是到了上世紀50年代中期才消失的。也就是說如果那時候拉人力車的人還健在,最小要在70歲左右。但由於解放後,人力車被三輪車搶佔了市場,所以僅存的人力車伕寥寥無幾,而這僅存的也必然是窮得叮噹亂響,早早辭世的可能性比較大。在很多見過人力車伕的老人眼中,給他們印象最深的,就是人力車伕佝僂的背影。
民間收藏協會副會長何志華告訴記者,日本「拉膠皮」的主要是武士,到了中國便換成了駱駝祥子式的破產的中國農民。洋貨充斥中國市場,軍閥連年混戰,農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便到大城市拉起「膠皮」來。他們和戲子一樣被視為這個社會的下等人。天津還沒有電車的時候,上自廳長,下至商號老闆、廠礦經理、機關職員或普通市民,都以這種人力車代步。
車伕大致可分兩種:一種是買車自己拉,但這是基本沒有的,一個無以為生的流浪貧民,哪裡能拿出錢來買車?另一種便是到「虎妞」家的車行裡去租車來拉,租車雖被車行老闆剝層皮,每天大約要交40到50個銅元(8角到1元)的租金,但不需要自己掏腰包買車,只出力氣就行了,所以在車伕大軍裡這樣的人佔絕大多數,被稱為「拉散座」的,過一天算一天。劃分地盤偷拉沒門拉車也有勢力圈
「拉散座」的車伕每天要去車廠子租車,車廠子天津很多,大的有一二百輛車,小的也有一二十輛車。所謂「車廠子」,就是專門向拉車的提供「洋車」的租車行。車分黑白兩班出租。早晨出車,晚上六點收車。晚班車是夜裡十二點收車。拉車的交車時,要交車份兒。租車的必須有鋪保或人保,車伕還得交上20元到30元的保證金,如果有損壞車輛或拖欠車份兒的情況發生,都由保人負責理賠。
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天津有人力車經營場、鋪228處,從業人員1446人;人力車工,2306戶、8802人;人力車6788輛。其中:營業用人力車6127輛、自用人力車611輛。到民國五年(1916年),人力車已發展到4.7萬餘輛,車工6萬餘人。
有一次,李世瑜搭乘人力車,車伕剛走不多遠,便被一群車伕攔下了。「你哪兒的?下來下來,換車換車。」這位車伕居然就乖乖地將生意轉給了別人。李世瑜很納悶,原來,車廠子都劃分了勢力範圍。在我的勢力範圍中,別的廠子的車伕拉人進來可以,想從我的地盤拉人出去?沒門!雖然有偷渡成功的,但只要被發現就必須讓客人換乘,自己剛拉的那一段也就等於做了無用功。車身鋥亮車燈耀眼富家包車好氣派
相對「散座」的,給人拉「包月」的更舒服一點。他們只拉固定的主兒,不再兜攬別的顧客。這種包月車,有的由顧主購買,有的由拉車人自備。正由於這種包月車有固定的顧主,一般比在街上拉散車要少跑路、少費些力氣,收入也比較固定。
何志華的姨奶奶家便有一輛闊氣豪華的包月車,住在土城的姨奶奶總會乘著她的車來老城裡串門。這輛車,不但車把、車身漆得鋥亮,連車上的鉚釘也是白銅的。車輪的瓦圈、輻條被擦得閃閃發光。在車廂兩側,一對車燈明亮耀眼,是用中國歷代沿用的白銅或黃銅來做,宮燈式樣,點著桐油、菜籽油、棉籽油或蠟燭。
乘車人的腳下,是一個荸薺扁式的銅鈴。穿過鬧市,乘車人便踩響銅鈴,讓行人讓路。有的時候,男主人還能踩出有節奏感的花點兒來,毫不掩飾地炫耀著自己的身份與闊氣。
包月車的車棚子根據季節隨時變換,夏天是薄布棚子;冬天就是藍棉布納花藍棚子將車身整個圍上,左右和前方留下兩個小窗戶。車內還備有車毯,主人一上車,車伕便慇勤地將車毯圍在主人腿上,擋住風寒。
除此之外,包月車還要求車伕漂亮、乾淨、精神,大都青石布扎腿的褲子,上穿漂白的對襟小褂,腳蹬千層底的布鞋,雪白的汗巾別在腰間,那叫一個乾淨、利落、精神。
本世紀20年代可以說是人力車的「黃金」時代;30年代,當自行車慢慢多了起來,當官的也開始有了汽車,坐人力車的人便不像20年代那樣多,也不像過去那樣時髦了。到了40年代,兩個輪子的人力車漸漸被三個輪子的人力車代替,有的人還在三輪車上添加了馬達,變成名不副實的人力車了。到了這時,拉兩個輪子的人力車的人已是年老體衰而又無力改裝車子的人了,他們只能靠拉貨維持生計,很少有人坐他們的破車。
天津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