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4月27日到6月27日,算起來與老徐已經有24次長談了。我為中國有這樣一位充滿鬥志同時又悲天憫人的民間人士深感欣慰,為他所承受的一切鳴不平。
第一次知道老徐是4月27日那天,當時他把一封求助信放在我的網頁專欄裡面:「我是江西省修水縣的下崗失業人員。2002年2月14日至6月11日,因要求維護下崗失業人員的合法權益,被江西省公安廳下令刑事拘留近4個月,之後又被監視居住半年,而且沒有任何正式合法的結論和解釋。完全和部分喪失人身自由近一年,身心遭受嚴重傷害。賴以謀生的小本經營也虧耗殆盡。今年2月17日,我向執行機關修水縣公安局提交了『要求平反冤案,恢復名譽,賠償物質和精神損失的報告』,至今未作答覆。求助於司法部門,律師也以『沒有正式結論不好受理』為由予以推諉。我認為權大於法仍是當今體制的一大弊端,為促進社會主義民主與法制建設,維護下崗失業人員合法的勞動生存權利和人身自由權利,特請求社會和法律援助。」
之後我迅速對老徐進行了一次採訪,得知老徐是93年下崗,後來從事個體經商,因目睹官場腐敗,巧取豪奪,致使企業紛紛倒閉,不管下崗失業人員的死活,便通過網際網路倡議成立全國至地方的「下崗失業人員互助聯合會」,並向民政部申請登記,由於網上支持者眾多,也有境外朋友來信聲援,因此受到當局迫害,被以「顛覆國家政權」的莫須有罪名刑事拘留。由於對方拿不出證據,上不了公堂,再加上他的家人多次告狀上訪,老徐才得以保釋出獄。
預感到這是中國民間人士爭取弱勢群體合法權益的典型個例,我便將以後所有的長談內容用文字記錄下來。6月27日從抽屜裡翻出厚厚一疊關於他的記錄材料(連A4的紙都寫滿了36張),通過一番整理,老徐的故事和盤托出。
老徐1952年出生,是司法部舉辦的全國企業法律顧問培訓班第五期結業學員。他所在的修水縣,位於江西省西北部邊境,近靠湖北九宮山與湖南瀏陽市。2001年8月和9月,身為下崗工人的老徐連續兩次向國務院民政部用電子郵件形式送交了《關於成立全國下崗失業人員互助聯合會的申請登記報告》,但兩次都沒有得到回覆。接著,幾位地方公安人員到老徐的原單位調查情況。
這個《申請登記報告》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報告呢?何以觸動了公安機關?「下崗失業工人互助聯合會」有那麼可怕嗎?帶著疑問,我把《申請登記報告》拿來仔細一讀。上面清楚地提出:
「1、互助聯合會宗旨:通過爭取政府資助、社會捐助、會員互助等途徑為下崗、失業人員的再就業和創業提供物質、教育、法律等全方位的幫助,走出一條互助創業、共同創業、聯合發展的脫困致富之路。」
「2、互助聯合會任務:(一)維護下崗失業人員的合法生存權利和工作權利,扶困救危。(二)爭取政府給予和落實必要的優惠政策和物質資助。(三)爭取社會捐助,取得全社會的幫助和支持。(四)在政府資助和社會捐助下建立下崗、失業人員減免費培訓和就業指導中心。(五)通過政府資助、社會捐助和會員集資參股方式組織開發經濟項目,創辦實業。」
「3、互助聯合會組織方式:(一)本會為社會民間經濟慈善團體。(二)凡是年滿十八歲的下崗、失業人員均可參加本會。(三)本會由各行業或各地區下崗、失業人員推選代表一至二人組成理事會,由理事會選舉產生會長、副會長二至三人。(四)理事會設立聯絡部、募捐部、權益部、實業部等辦事機構。(五)本會設立扶困救危基金和創業儲備基金。」
在《申請登記報告》的最後,老徐留下了他當時的手機號碼:13970250938。通讀全文,整個報告在行文上無懈可擊、環環相扣,看得出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起草的。
老徐要求成立下崗失業人員互助聯合會是從中國現實背景基礎著眼考慮的。照老徐的話說,中國是一個「權貴資本主義」社會,即封建特權和資本特徵相結合的畸形社會,倘若繼續發展下去,必然導致富者越富、窮者越窮、貧富懸殊、兩極分化,引發破壞性極大的社會動盪和社會革命,使中華民族再次墮入封建歷史改朝換代模式的惡性怪圈。這種前途在現代將可能導致災難性的民族分裂和經濟崩潰。
回顧國家歷史,鄧小平的經濟改革無疑意義重大,但當局卻始終沒有啟動政治改革,因此便出現了「官倒、一夜暴富」等腐敗問題,引發了1989年波及全國的北京天安門「六四」運動。「六四」運動被血腥鎮壓之後,腐敗滲透社會各個角落,貧富兩極分化,社會出現了一個暴富階層。下崗失業者達數千萬,黃、賭、毒、黑、坑、蒙、拐、騙等社會醜惡現象沉渣泛起,貪官污吏層出不窮。而國企的大量倒閉就與政府有著莫大的關係:一是政府只予索取,不予投入,致使企業喪失競爭能力;二是派遣的官吏無能或者腐敗。所以說政府對下崗工人的慘狀負有責任。現在政府對下崗失業工人的救濟款不過百十元,杯水車薪,少數有一技之長的可以就業上崗,而絕大多數卻沒有保障。
因此成立這個下崗失業工人互助聯合會的意義便在於團結自救,是在整合社會底層資源和維護弱勢群體的權益方面對政府功能的一個重要補充。政府應該對老徐此舉表示鼓勵和讚許。
當《申請登記報告》遞交無果並遭到地方公安人員調查後,老徐並沒就此罷休。 他給自己打氣:「我如有不測,一定會有全國絕大多數下崗失業人員為我主持公道,我堅信公道自在人心,因為我為之努力的目標是利國利民而且合情合理合法。」他繼而在2001年12月15日發出《再致國家民政部的公開信》。老徐在信中指出:「要求領導們盡快批復我們的報告,相信領導們不希望全國的下崗失業人員一起離鄉背井赴京上訪請願。」即便如此,民政部仍無回覆。於是,2002年1月4日老徐轉而給公安部治安局寫信:「由於民政部對我《關於成立全國下崗失業人員互助聯合會的申請登記報告》置之不理,漠視下崗失業人員爭取合法權益的正當要求,我準備在『五一』國際勞動節期間,發動萬人請願團在天安門廣場舉行請願遊行。」
老徐為何如此急切?這根源於他對工人苦難的深刻體會。他在2002年1月10日撰寫的《奢談中國的穩定和民主》文中說過:「現實對工人階層來講,早無穩定可言,工作不穩定,隨時可能下崗。就業不穩定,隨時可能失業。收入不穩定,隨時可能發不到工資。生活不穩定,到處打工,四季漂零。有的生活所迫,不擇手段,淪為盜匪,社會能穩定嗎?中國工人階層幾十年創造積累的國有資產,不是在被貪官揮霍侵吞,就是在被昏官交『學費』,國有資產的流失,可謂觸目驚心,不勝枚舉。剩下個空殼,把工人一腳踼出門,給點活命錢,餓死人會影響改革名聲。要麼,打發一點小錢,自找活路去吧,遍地是黃金,撿不到怪你沒本事。」
如此的義憤也可以從他2002年2月20日撰寫的《團結就是力量》文中窺見:「權貴資產階級的崛起,使中國工人階級重新淪落為二等公民,再次成為被剝削、被壓迫的對象,人民領袖毛澤東的預言再一次被證明,文化大革命的大民主方式又成為人民對歷史反思的一面明鏡。」當他聽聞了5年來在深圳先後為打工仔受理過600多件工傷賠償案的重慶律師周立太被深圳市龍崗區司法局責令停業後,他說:「現在沿海地區『三資』林立,外商雲集,資本家延長勞動時間,任意欺凌侮辱工人之事普遍存在,常見披露於報端,中國需要大批周立太這樣的優秀律師來維護民族尊嚴和工人階層的合法權益。不知為人民服務的律師為何不容於『人民』政府?不禁使人想起舊中國曾經有過一個仰外國資本鼻息的買辦資產階級及其政府。」
他告誡世人:「同胞們,要警惕『買辦』政府再生!」老徐對社會衰敗前途作出了不詳的預料。
老徐期望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前途呢?老徐的設計是:「當局應當從國家民族大義出發,破除一黨之私,改革國家政治體制,和平地過渡到真正的民主體制。開放黨禁、報禁,實行直接選舉,多黨輪流執政,從根本上革除凌架於法律之上的黨權和不受制約的特權,人民真正享有選擇國家制度和政府官員的民主權利,中國才會在新世紀走向真正的民富國強。中華民族才會在新世紀騰飛。」
這一系列言論加之老徐在2002年1月4日所說的要發動萬人請願的戒告,2002年2月14日,老徐被江西省公安廳下令刑事拘留。即便如此,到2002年2月20日他都還在為聯合會的事情設想。這一天他撰寫的《團結就是力量》一文,表述了他的鬥志和無畏。
2002年6月,在老徐被家人保釋出獄之前,他在修水縣看守所寫下了《獄中有感》一詩。全詩共分3節、36行。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堅強意志:
「政治迫害反民主,社會腐敗摧人權,
為民請命遭冤獄,寧為玉碎不瓦全。
生命親情誠可貴,為爭自由皆可拋,
熱血化作正義劍,誓掃妖魔靖人間。」
也可看出監禁生活的辛酸和他對如此遭難的坦然:
「小小囚室六米長,寬三高七南北窗,
鐵門森森重重鎖,放風間有九平方。
階下三級囚徒道,六尺通鋪尺五高,
自由活動棋牌書,餐時又可當飯桌。
監規八條印?暀W,生活作息有規章,
兩睡兩坐三頓飯,三朝放風洗澈拉。」
還有當中「黑吃黑」的皮肉之苦:
「新犯進監要過『套』,洗個『蒙古•泰國澡』,
一聲不吭是好漢,哭爹叫娘定遭殃。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有勢也無妨,
最怕幹部打招呼,『過細給他洗個澡』。
牢頭獄霸坐上賓,新囚弱犯似奴僕,
閑來無事當玩物,十八遊戲脫身皮。」
最後老徐悲憤地問天:
「人間地獄不為過,公理不奈強權何。
耳聞目睹心悲憤,人權尊嚴何處尋?」
好一個「人權尊嚴何處尋」!爭取下崗工人的權利正是老徐不懈努力的源泉。
保釋之後,老徐又被監視居住半年,小本經營被毀,還欠債萬餘。儘管如此,老徐仍沒怯場,反而更加執著地為下崗失業工人呼籲吶喊。他在2003年4月1日的《愚公移山與智公造塔》文中,以寓意明顯的文字道出了幾代領導人不斷造就「新特權壁壘」的真相:
「昔年愚公挖山不止的奮鬥精神,終於感動了上帝,神仙們幫著搬走了門前的三座大山。後人智公決心要開創超越前人的業績,親自設計和領導建起了一座宏偉的沙堆金字塔,的確是巍峨壯觀,超越前人。後來聽說都流行橄欖型,只好交代後人看著辦。後人用黃金裝飾了一下頂部,現在終於看起來金碧輝煌了。」
這「金碧輝煌」四個字,指的就是手痛治手、腳痛治腳的隔靴搔痒之果,看似迎合潮流,實則避實就虛,貽害無窮。
老徐最近又行動起來了。他正在申辦一個非政府組織--「弱勢群體法律援助中心」。老徐說:「我跟他們(司法部和民政部)是這麼說的,這個法律援助中心的經費由我自己來籌,人員由我自己來聘,照章執業,整個中心以社團的方式來運作。現在這個時候,我非常需要大家的社會援助和法律援助,希望大家盡快跟我聯繫。」7月18日,老徐來信說「弱勢群體法律援助中心」的申辦報告已由國家法律援助中心受理,正在認證。7月19日,老徐又來信,就籌辦進展作了如下補充:「在網上發表申辦宣言的同時,我們向司法部直接呈送了申辦報告,沒有得到答覆。於是又向司法部下屬的國家法律援助中心遞送了申辦報告,他們比較感興趣,認為民間申辦是中國首例,但也很慎重,一位處長口頭答覆要研究認證後再回覆。我們的計畫是在南京設立精幹的中心辦事機構,以志願人員為主體,以網路服務為主要方式,以律師諮詢和受理辦案相結合,對援助對象原則上不收費,但可以接受不超過標準收費部分的捐款。我們還要與各地的律師機構建立合作聯繫,條件允許的話還要在各地設立分支機構,儘可能援助更多的需要援助的對象,因為弱勢群體畢竟是社會底層的大多數。由於我們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沒有必要的財力支持,所以需要得到海內外所有關心和支持弱勢群體為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而抗爭的必要資助。」
附徐高金聯繫方式
電話:0792-7231390
郵件:[email protected]
(作者簡介:楊銀波,社會活動者,原籍重慶。自2000年起行走中國,調查、採訪、記錄、拍攝、寫作、上書。主辦《百年鬥志週刊》。郵件:[email protected];[email protected])